三十六章

宋玄腰软，被他压得仰倒，迷蒙着眼睛还有些迷糊，看到刘耀文激动得有些狰狞的脸色总算醒了醒神，愣愣地看着他。

他昨夜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全是眼前这人的音容笑貌，这早晨才睁眼，却仿佛还在梦中。

他伸手去摸了摸面前人的眼眉，似是对这有些陌生：“怎么……不是半截了……”

刘耀文呆了一瞬，握住他肩膀的手更紧了几分。

刘耀文幼时生得虎头虎脑，五官都是圆嘟嘟的，十分憨实可爱，其中又属两道眉毛最有意思，后半截儿极淡，看上去似乎只有浓浓短短的半截似的，配上他滚圆晶亮的眼睛，和镇上新年里贴的年画娃娃别无二致。

师兄们好借这事拿他取笑，宋亚轩也跟着笑过他的半截眉毛许多次。

宋亚轩自己的眉眼生得妙极，眉毛非但浓密，且眉尖若蹙，眉尾凌厉，自小便显出眉眼多情的潜质来，刘耀文也明里暗里羡慕过，只是年岁渐长，他的半截眉毛也早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剑眉星目，自是俊朗深邃。

刘耀文被他碰过的皮肤都似火烧一般，整张脸都热起来。

宋玄摸了半天好像才醒过来，任刘晚搂着他的腰，懒洋洋地卸了力，顺势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慢慢笑道：“果真是神医……”

刘耀文看他这样，便知道只怕还没全记起：“想起来多少了？”

宋玄摇摇头：“一夜乱梦，全是你……你小时候欺负我的样子。”

也不全是，他俩之间向来不存在什么谁欺负谁，多是你赖我我赖你的一笔糊涂账。

宋亚轩从小就顶着一张粉雕玉琢的纯良娃娃脸在师父师兄眼皮子底下调皮捣乱，一被发现就冲人心虚地笑，主动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掌，叫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有时候惹的气大了，便拉刘耀文做挡箭牌。刘耀文那时候一腔孤勇全用来保护小师兄，有事冲我来喊得震天响。

可他也自己也是个祸头子，他从小活泼好动，什么事情都爱去插一手，可又毛手毛脚的，到头来闯祸也不比宋亚轩少，师父师兄对他可不像对宋亚轩那么手软心慈，他三天两头就要去跪祠堂，多打两小时拳，还有给师兄们洗衣裳。宋亚轩多半陪着受罚，刘耀文悄悄拉他手问你干嘛跟我一起挨罚呀，宋亚轩就哼一声撇过头不肯理他，低声骂他个傻子。

但宋玄记得梦里的他，看那个小小的人蹲在湖边的青石板上捶衣服，心里分明是酸酸的，忍不住就要上去搭把手，解救那两道死死拧在一起的短眉毛。

宋玄有些怅然的想，那种情绪小小的他还不懂得，但现在想起来，好像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委屈，舍不得他孤单单跪在祠堂里，舍不得他脸上出现懊悔自己怎么又办砸了事的表情。

宋玄闭了闭眼，还不能完全消化这些记忆，但他突然理解了他在京城初见刘晚时的那种心悸。

似乎是……真的在意。

他又赖了一会，才被刘耀文拉起来穿衣洗漱出去吃饭，期间娇懒得要命，几乎是闭着眼睛任由刘耀文摆弄。

刘耀文伺候他是熟门熟路的，但没想到一路给他拿好衣裳还不够，这二公子竟是手一伸，要他更衣。

刘耀文一叉腰不干了：“谁惯的你懒成这样？衣服都不自己穿？”

宋玄掀起眼皮觑他一眼，懒懒道：“不愿意算了，我叫飞云——唔唔……”

刘耀文一把捂住他的嘴，忍气吞声道：“还是我来。”

他也不知怎么了，明知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是由贴身小厮近身服侍起居的，却一想起别人给宋亚轩穿衣束发就觉得不乐意，恨不得通通都包揽下来。

给他穿衣，给他系带，给他束发，给他正冠，这两年他没做过而别人做过的事，他都想补起来。

他环过面前人纤细的一把腰，给宋玄系上腰带，低头见那腰带上悬着一环翠碧的玉玦，十分圆润可爱，上面镌刻的花纹细致精巧，他更觉得新鲜，便牵起来看了一看。

宋玄见他喜欢，眼里流露出的好奇将眼睛都点染得亮晶晶的，心里便忽的生出一阵麻痒的高兴，不知怎么就犯了嘴贱，脱口而出一句在勾栏里学到的调戏人的混账话：“喜欢？伺候得二公子高兴，就赏你。”

刘耀文顷刻便抬头注视着他，那眸色深深，似乎里头有百感交集隐而未发，但宋玄感觉得到，多不是什么好的情绪。

他自知失言，轻慢了刘耀文，懊悔得心里一慌，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实是说惯了没防神。那些人……他们伺候人虽尽心，但总要从我身上搜些财物走，人家总不肯白对你好的，日久天长的，我也就……”

刘耀文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有什么气也全都消散了，状若无事地将那玉珠放了下来，低着头调整他的腰带，语调沉沉道：“我肯。”

宋玄不明所以：“什么？”

刘耀文直起身来，垂着头将腰带一把拉紧，宋玄被扯得一踉跄，险些栽进他怀里，两人一时离得极近，刘耀文的鼻息洒在宋玄耳侧，低沉的声音擂着宋玄的心鼓：

“别人不肯白对你好，我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