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择日不如撞日，刘耀文赶着回去收拾了东西，第二天便带着贺峻霖来了侯府。

飞云这回不翻墙了，带着两人细细在侯府里转了一圈。

昨日说起来热闹，飞云带着被五花大绑的岑翎上门时，正巧岑御史休沐在家，听说是宋家来人，不明就里，便亲自见了他。

飞云自小口舌伶俐，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番，又拿出那状子和春药给岑御史看了，在旁煽风点火道：“我家二公子虽名声不好，但也知道你情我愿的道理，岑小公子这般，倒叫我家公子不知如何是好了。更何况如今两家结亲，我家公子说，就是再有心思，也断不能不识大体到如此地步，想来，应当是有隐情吧……”

岑御史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怎会听不出飞云的弦外之音，一张老脸登时便紫胀起来，将手里的书卷一摔，指着岑翎的鼻子怒道：“孽障！竟想出这样的龌龊法子构陷人家！”

岑翎在堂下跪着，见到自家父亲如此动怒，反而不知从哪里生出些勇气来，含泪道：“是爹你逼我的！这世上断袖何其多，凭什么他宋二可以，我就不行！”

岑御史气得两眼翻白，指着岑翎的手微微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飞云听这话头不对，怕是里头有些家丑，他毕竟是外人，便想着要告辞。

但话还没出口，里间便转出一个俏丽的丫鬟来，对岑御史道：“老爷，小姐让您注意身子。”

飞云偷眼一觑，见屏风后似乎站着个纤瘦人影，想来就是岑大姑娘了。

他收了视线不敢再看，那丫鬟转过来冲他福了福身，缓声道：“小兄弟，我家小姐说，这番是宋二公子委屈了，待定远侯爷回来，定押着我们小公子登门道歉，但为了两家体面，还请二公子宽宥，不要在外宣扬。”

飞云忙道：“这是自然，我家公子既然愿意派我悄悄将令公子送回，也是念着两家亲厚，不想为此事伤了和气和与未来嫂嫂的情分。”

“多谢。”

话已至此，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

他们公子虽识大体，但不能受冤枉气，只要岑家愿意给个交代，自然也就没事了。

飞云告了辞，转身才出了门厅，便听见堂中一阵忙乱声，似乎是茶杯碎裂的声音，又夹杂着岑御史的怒骂和岑翎的哭声，飞云摇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来都是一样的。

收拾完别家，自家自然更简单了，只是他家大公子白天是从来不在家中的，叫人请他回来便等了小半个时辰。

飞云和世子的小厮飞虹关系不错，便先给他透了个底，飞虹吓得面如土色，连连道：“这怎么会，这怎么得了！我们世子婚期将近哪，这小公子在闹什么呢！”

宋皓难得清醒着回了府，步履匆匆面色铁青地地进了院，上来便先给了幼弟一巴掌：“你又惹什么祸！”

宋湛被打得头一偏，耳朵里嗡嗡响，也不敢辩驳，跪得笔直的挨骂。

宋皓看他垂头丧气，心中又泛起些不忍，问飞云道：“此事是这小子的错，玄儿可说要如何处置他？”

飞云知道他们世子心慈，更是溺爱幼弟，定然不会下什么狠手，便不咸不淡道：“二公子说，一切等侯爷回来定夺。”

定远侯治家严谨，若是被他知道宋湛伙同岑翎做出这样的事，怕是会大动肝火，宋皓看了看宋湛红肿的半张脸，犹豫道：“这……”

飞云心里冷笑，同样是弟弟，他家公子险些受了大委屈，世子倒只心疼宋湛了。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厚，只有他家公子是个无依无靠的外人。公子平日里看着随和心大，但听了这话，不知又该有多伤心。

飞云的语调不自觉地带上些冷硬：“兹事体大，二公子并非只为了他自己的得失委屈，还为了侯爷和世子。我只是来通传一声，此事并非小打小闹，不会就这么算了。”

宋皓抿抿唇，可他自知理亏，也只能称是。

总而言之，飞云是出了一口恶气，但回想起来又觉惊险，昨日若是没有刘小少侠来寻，他家公子一个人落入圈套，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他这么想着，便对刘晚又添了几分好感。

他跟着公子也两年了，不论外头传他家公子是如何荒唐好色，但可从来没有将人带回家来过，这次竟然愿意将这小少侠安置在自己院里，难道他家公子收心了？就决定是他了？

刘晚被他看得不自在，皱眉道：“看什么？”

飞云忙道：“少侠恕罪，小的想事情，这一时忘了神。”

刘耀文道：“想什么？你说便是。”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昨日并没有对宋亚轩……就是你家公子做什么，我俩自小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断没有什么儿女情长，我只是帮他洗了个澡。”

飞云愕然：“啊？”

飞云不可置信，昨日那样的情形，就好比一道鲜香滑嫩的肘子都塞到嘴边了，竟然有人能不吃？

他家公子好歹也是公子榜上有名的美人，难道这小少侠，有什么隐疾不成？

刘耀文看着他惊讶的表情有些不满：“怎么？你不相信？”

他又想到什么，皱眉道：“难道他常和人做那种事？”

飞云忙道：“没有没有，我们二公子……冰清玉洁。”

贺峻霖在一旁打圆场道：“宋亚轩你还不知道吗？他从小连姑娘的手都不敢碰，就是失了记忆也不可能就换了个性情，想来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多是以讹传讹的，何必相信。”

“岂有空穴来风。”刘耀文嘟哝了一句，好歹没抓着这事问了。

飞云松了口气，没抓过姑娘的手是真的，他家公子在京城这两年，光顾着搂男人的腰去了！

飞云憋着一肚子话带两人在侯府里慢慢转悠，宋家世代簪缨，家底丰厚，这侯府园林并非宋家本宅，乃是定远侯封侯后所建，却修得精巧风流，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相较起来，宋玄的院子若非坐落在这侯府之中，倒像是一座农家小院。

宋亚轩的院子地界偏僻，隐匿在后花园里，离侯爷夫人和其他两位公子的住处都极远，倒是格外清幽。院外花木繁茂，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曲折通向门口，门前一条潺潺清溪横流而过，溪旁的山茶花已结了苞，溪里隐约见得锦鲤摆尾。

刘耀文走过精致的小桥，一路踩着青石板到了院前，却见这小院没像其他院子一样悬着牌匾，只在门口立着一块大石，上面刻着歪歪扭扭颇为稚气却又拖了些凌厉笔锋的三个大字：“淮舟轩”。

刘耀文低头想了一会没想到出处，宋亚轩喜欢看些生僻的诗句，不知这又是他哪儿寻摸来的词。他一时想不到，便问飞云：“这院子名字有什么由来么？”

飞云笑道：“这名字啊，还是当年分院子时丁公子从诗为里我们二公子摘的，我记得是因着那首诗里有他们俩的名字，显得亲密。”

刘耀文立刻拉了脸：“什么？”

“淮天秋日下，水国晚凉中。舟子趋程意，轩轩欲贯虹。您瞧这诗句多好，贯虹呀。”

刘耀文不高兴：“什么轩轩，除了我没人喊他轩轩。

飞云不明所以：“您说什么？”

刘耀文清清嗓子：“他现在叫宋玄，那这个轩字便不过是谐音，取这首诗不妥帖。”

“那您取一个？”

刘耀文理直气壮：“我不会。”

贺峻霖没眼看，转身捂住了脸，赶紧扯开话题：“这句子是不错的，不过这丁公子是谁，亚轩和他很熟悉不成？”

飞云瞧了他一眼，虽说贺峻霖一身随从打扮，刘耀文也宣称这是他的剑童，但观这人那通身的气度却分明不像，何况他家公子都说了要给这位贺小先生特地收拾一间厢房，飞云自然不敢怠慢，便恭恭敬敬道：

“先生不知，这丁小公子便是几年前名满天下的丁程鑫小丁大人。想当年丁小公子夺得武举状元文试探花，文武双全之名可是惊动都城。

“我们公子也是两年前才入京，在大街上与小丁大人一见如故，后来咱们家侯爷为二公子请的先生便是小丁大人的恩师，因此这两人还有同窗之谊，我们公子要叫一声师哥的。

“小丁大人长我们公子两岁，两位私交甚好，只是多不为人知罢了。”

他这话是美化了，想当年分明是宋玄在大街上一眼瞥见这正在巡街的探花郎，便因为人家的脸惊为天人，非要凑上去和人家攀交情，好在这丁大人随和聪明，不知怎么收服了这小魔星做了弟弟，叫他家公子小尾巴似的日日跟着转。

贺峻霖问道：“为何不为人知？”

飞云尬笑两声：“丁大人贤名远扬，我们公子却……自然少有人将他们联系到一块儿去。”

贺峻霖恍然，宋玄名声不好，在京城世家子弟圈内不受待见，那些人多不带他玩，这丁小公子却多半是个长袖善舞的圆滑人，在哪里都吃得开，便是与宋玄有些交情，别人也只当是泛泛之交，不以为意罢了。

贺峻霖淡淡一笑，这交情好倒不知好到什么地步，若是太好，他觑了刘耀文一眼，只怕这崽子又要生些无名气，那时，可又有好戏看了。

刘耀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道：“昨日来倒没注意，还有这么个东西。”

飞云笑道：“昨日情况紧急，自然不得为少侠介绍，少侠随我来。”

他们继续往里走，入目便是一座绿藤飘摇的整洁庭院，这院子绿藤苍苍，地面整洁，看上去便十分舒适，院子里还架着银枪，擦得锃光瓦亮，尖端闪着寒光。

刘耀文纳闷，这院子怎么这样干净。宋亚轩这人破坏力极强，又不喜欢收拾，想当年他们的屋子的卫生可是他刘耀文一手扛起来的，这个院子干净得不像宋亚轩创造派的风格。

他还没想完，飞云便喊了一嗓子：“来人倒盏茶来！”

话音刚落地，两个小姑娘便急急从房里跑了出来，给石桌上摆上了茶水，茶水滚烫，看样子是刚烧好的。

飞云无奈叹气：“叫你们倒茶就真只知道倒茶？戳一下动一下的懒丫头，不知道拿两碟子点心来？”

一个小姑娘委屈道：“一大清早哪里有点心，待奴婢去厨房拿。”

厨房离他们院子十万八千里，除了一日三餐，支使她们这些小丫头去厨房也是折腾人，飞云叹了口气，作罢道：“罢了，二公子起了没有？”

另一个小丫头道：“没呢，我和小葱都去叫了仨回了，起不来。”

贺峻霖一听叫宋亚轩起床这事儿头就疼，他怕刘耀文要主动揽这差事，到时候连累他，忙赶在刘耀文开口前道：

“诶，这个……我东西多，我先去收拾了，谁带我去厢房？

飞云犹豫了一下，刘耀文便道：“你带铃……贺儿去厢房吧，我去叫他起来。”

这个他是谁自然很明显了，飞云心说这怎么妥当，可转念一想，昨日他家公子都在中了情药之下和他同床共枕了，都什么也没发生，叫个晨起又有什么。

况且叫宋玄起床这差事委实痛苦，他也不愿意去，便道：“那少侠请便，先生随我来吧。你们俩，快去拿早饭。”

两个小丫头屈膝应了声，便颠颠地跑走了。

刘耀文背着东西去推卧房的门，屋内静悄悄的，床上的人呼吸声清浅，刘耀文闻到了一点味道清淡的熏香，他垂了垂眸子，猜测大概是安神的东西。

他掀起帷幔一看，只见满床青丝流泻，宋玄埋头在被子里睡得正香，露在被子外的耳朵红扑扑的。

刘耀文犹豫了一下，便伸手去扒拉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不知说了多少次，这样睡觉呼吸不畅，对身体不好，这小祖宗是全然不听。

宋玄不乐意被摆弄，又把头扭了回去，刘耀文嘿了一声，直接把他揪了起来，在他耳边喊道：“宋亚轩！起来了！”

宋玄伸手捂住了耳朵，嘟囔道：“不起，走开……”

刘耀文坚持不懈地晃着他的肩膀，喊他的名字：“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起来了起来了起来了吃饭了！”

宋玄被他吵得烦：“我再睡一会……”

刘耀文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和睡得嘟起的嘴唇，突发坏心捏住了他的鼻子，憋得宋玄满脸通红地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刘耀文的笑，他愣了一愣，埋怨道：“刘耀文，你干嘛又抢我被子？”

刘耀文刚想说谁抢你被子了，突然之间想到什么，他发愣之后顿时暴起，将宋玄按在床上：“什么叫又？你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