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甘霖妙手（2）

天色已晚，妙音阁内却灯火通明。平日里夜里满京都便是这里最热闹，何况今日选花魁，又胜了对面南风楼一筹，连那断袖的宋家二公子都出钱要争这妙音阁的姑娘，可不是叫妙音阁狠狠扬眉吐气了一把，胳膊上也系着一根金绸带的妈妈迎来送往，脸都要笑烂了，楼里一片莺歌燕舞，处处是女子的娇笑声，热闹非凡。

刘耀文侧身隐在帷幔后，目光扫过大厅，微微皱了眉头。

厅内没有杜预。

他抿着唇，紧了紧握住腰间长刀的手。

他翻身上楼，那双燃着野火的眼睛微微眯着，他隐匿呼吸，迅速从各间门外掠过，在被迫听了几间房内的低喘呻吟之后，终于停在一间房间前。

刘耀文搓了搓自己通红的耳朵尖，刚打算戳开那扇寂静的窗看看屋里情况，还未及下手，便看到纸窗上已经有了个小洞。

他背后一寒，心都悬起来了。

“还不进来，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门内传来他熟悉的声音，不高不低，掺着几分冷意。

刘耀文一咬牙，推门迈步进去，开口就道：“你没把人弄死吧？”

坐在桌前的贺峻霖头都不抬，语气淡淡：“在那。”

刘耀文松了一口气，探头去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杜预，转过身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站了一会，见他师兄四平八稳地梳着头发不搭理他，抿抿嘴还是在桌前坐下了。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主动说些大实话：“我还以为你要弄死他，一下午都担惊受怕的。”

贺峻霖还一身女装，红衣裹着雪肤，黑发却已散落下来，脸上的妆也已卸去，露出一张温润的少年面庞，他神色不似白天那般严峻，在烛火下自然地流露出刘耀文熟悉的温和。

“原本是打算弄死……还不是看在是你认识的人的份上。”

刘耀文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满，刚打算入口，贺峻霖就不咸不淡地开口了：“茶有醒神之用，夜里不宜多饮。”

刘耀文刚要开口反驳，想了想又悻悻放下了：“下了什么药啊？他明天还能醒吗？”

“一点迷香，至多明日下午就醒了。”

刘耀文点点头，他也知道他用药熟练，下手自有分寸，这句也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他等了一会，实在没憋住：“师哥，你真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说什么？”贺峻霖斜他一眼，“绝情话下午在宋亚轩那里还没听够？”

刘耀文被他插了一刀，愤愤闭嘴了，他五师兄别的不好说，唯独这张嘴真是利害得吓人。

“他怎么跟你说的？”贺峻霖见他比想象中的更蔫儿，忍不住问道。

刘耀文张了张嘴，又泄下气，鼓足勇气才飞快地说了句：“他叫我走。”

贺峻霖闷笑。

“你大声笑吧。”刘耀文气道，“他就是个没心肝的！我千里迢迢从山上下来找他，星夜赶路，水都不敢多喝一口，就怕耽误了赶路，昨日到了京城我今日便登门拜访，他就这样对我！”

他越说越不忿，嗓门也逐渐大了起来，贺峻霖捂住耳朵骂他：“你再大些声，我俩待会便可一并被赶出去了。”

刘耀文没理他，咕噜咕噜把茶水咽下去，压低声音继续叨叨：“他哪里是失了忆，根本是失了心肝，我要回去告诉师父他欺负我！”

贺峻霖翻了个白眼：“人家如今是侯府的二公子，又不是在山中，你跟师父告状有什么用？”

刘耀文捏紧拳头：“我得带他回去。”

贺峻霖一向有耐心，听着他年轻气盛的小师弟踌躇满志的咕哝：“就是摸进侯府绑，我也要把他绑回家！”

“行了吧，刘大侠，”贺峻霖有些好笑，“也不知是谁自小便口口声声说要做光明磊落的大侠的？现在竟然要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真是世风日下，小心我替大师兄料理了你。”

“你那么心软怎么会揍我，”刘耀文小声道，“自小我们惹祸，都是你给上药疗伤瞒着的……你这两年，还好吧？”

他知道不好。江湖上关于甘霖妙手和严家少主间的流言千千万万，但总结下来不过是两句话，一个断了腿性情乖张，一个野狗般四处躲藏。

贺峻霖放下手中的梳子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垂头笑道：“能有什么不好的。”

刘耀文蹙眉：“翔哥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贺峻霖唇边扯出一丝凉薄的笑，打断了他善意的揣测：“这种事能有什么误会？他的毒是我下的，他爹也是我杀的，江湖传闻说的不错。”

“可明明……”刘耀文哽住了，后半句话他也续不上，他想说你们当年在山中明明形影不离，怎会一朝便反目成仇？这话说得跟放屁似的，上一代人的血海深仇，还有道理可讲吗？刘晚半晌一拍桌子，便胜过千言万语了，“可你怎么可能会害翔哥呢？”

贺峻霖笑了：“有什么不可能的？我，贺峻霖，回春谷贺家遗孤，自小就狡猾虚伪，朝夕相处十二年，你连我真名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见的吧？我骗了你们十二年，说我是孤儿，不记得自己的身世……自私自利、满口谎言，耀文，我就是这样的人。”

贺峻霖笑着，刘耀文却面色凝重了起来：“铃铛，我没有怪你。”

贺峻霖微微变了脸色，刘耀文继续道：“师父师兄若是在这里，也定如我这般说，当年大师兄和二师兄不辞而别，宋亚轩也孤身下山，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这并不是你的错。”

贺峻霖看他半晌，琥珀色的桃花眼里慢慢晕开些温柔的笑意，慢慢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脑袋，赞许道：“说得对，耀文长大了。”

他也变了，刘耀文虽未说出口，但敏锐地觉察到他的眼神莫名有些苍老，上午舞剑时他便觉得他的眼神不对，刚刚一番插科打诨刘耀文倒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两个人正经说话，那股陌生的劲便又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

他这两年一定吃了许多苦，刘耀文想，江湖严家的掌门人严鹤唳向来狠毒警惕，用毒之术更是出神入化，铃铛身子弱，除了轻功都学得不好，怎么可能轻易便杀了那魔头？

还有翔哥……刘耀文一想起他们俩之间的这本公帐就觉得心烦，想起以前他们在山中亲密无间的模样更头疼了，只好按下不表，他正欲翻过这个话题，突然看见面前人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竟在细细地发着颤。

他皱了眉：“师哥，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贺峻霖状作随意地捏起自己的指尖，平静道，“许是见你再见到你太激动了，你也知道师兄我自小便是最疼你的，我以后要是死了，还得指望你给我养老下葬……”

刘耀文不管他的胡诌，气道：“我都看见了，你的手到底怎么了？”

贺峻霖见瞒不过他，便笑了笑，伸出右手举到胸前，刘耀文便见到那只还要施针煎药的手，正在空中不可控制地打着颤。

苍白得不像活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