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再相逢（3）

“就是这样。”

刘耀文说完，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却见这杯子虽然精致，却不比妙音阁的小巧，是个正常酒杯的大小。他愣了一下。

按这杯子的分量，宋玄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怕是来与那些小倌结拜的才是。

宋玄没注意到他的心思，沉吟着开口道：“你是说，是我不辞而别？”

“是啊，”刘晚抬起眼，宋玄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哀怨，不由得闪躲了一下，“师父本不愿告诉我，还是后来我病了一场，三师兄看我可怜，才偷偷告诉我的。”

那年刘耀文一回山，便发现本来留在山里的宋亚轩不见了，师父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宋亚轩回家去了，刘耀文脑子里一阵阵地发蒙，他自己是孤儿，被师父收养，被师兄养大，心中的家便是七绝山。

他年纪尚小，又从没仔细想过未来的事，就算是想，也是想着和宋亚轩一起下山闯荡江湖，再回来振兴门派，成为最了不起的大侠。

而且这些年来，他也没听宋亚轩说过他的爹娘，不像严浩翔，还偶尔提起他有个本家，还有个姐姐尚在，宋亚轩在他有记忆起就和他在一起，从没分离过，哪里冒出来的爹娘一定要他回家去？

他从没想过，有些人只是上山来学艺，总有一天是要出师、是要回家的。

他怎么都不肯信，加上在山下多日奔波劳累，年纪又尚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便病倒了。

他烧得迷迷糊糊，喝着药喃喃宋亚轩的名字，三师兄许是知道些内情，心中不忍，在他床边唠叨说你这傻小子，亚轩是京城显贵家的孩子，还能吃苦吗？你在这里这样，让他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他发着烧不醒也不信，宋亚轩如果真会为他难过，为什么要丢下他……

迷糊间师父叹着气揉他的额头：“行啦，该醒了，我养了这么些年的狼崽子，给一场风寒就带走了？赶紧好过来，我还指望你出山去照料轩儿呢，别这么不争气。”

刘耀文听了这话，才哼哼唧唧地把眼睛睁开了。

现在想来简直有些好笑，刘耀文挑起唇笑了笑，又问他：“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你明明是被人接走的，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失忆之后又是怎么回来的？”

宋玄垂下眼，眼下看来，刘耀文确然是他的故人没错了，但他……

宋玄摇了摇头：“我当年受了重伤，在洪州被一个恰好来京城赶考的举子救起，后来又被我爹的老部下认出，才送到了京城，余下的事，我也不记得了。”

“可就算是两年前，以你的身手也不该轻易便被人打成重伤才是，”他拧了眉，“而且我记得师父说了你是有人接的，他还亲手送你上了马车，那些人呢？难道他们有问题？”

宋玄摇摇头：“我不知，兴许是受人指使，兴许也被杀了。”

“是谁要这样害你！”刘耀文咬牙道，”当年你走时也不过十六岁，刚出江湖能有什么仇家，为何要对你赶尽杀绝？”

“谁说一定要是江湖中人了。”宋玄白了他一眼，“这侯门，不也是杀机四伏的地方吗？”

刘耀文愣了愣，确实。

这样便说得通了。

按师父说的，宋亚轩应该是有人来接，便随那人回了家，可现在的形势却是，侯爷并没有找到宋亚轩在何处，更遑论派人迎接，宋亚轩是侯爷的部下在洪州带回去的，捡到的时候便已经失忆，身负重伤，是捡回来的一条命。

可宋亚轩的本事他知道，他看起来乖巧无害，其实身手极好，尤其轻功更是一绝，不然师父也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离山。可究竟是谁谎称宋亚轩的家人骗他下山，是谁给他下了毒，又是谁能打伤他？

宋亚轩那些年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对父母家人也没有感情，刘耀文了解他，他天性淡泊洒脱，并非贪慕富贵之人，再显赫的家世在他心中也比不上自由，一入侯门深似海，他和宋亚轩八九岁捧着话本看便知道了这道理，还拉过钩要一起闯荡江湖，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愿意心甘情愿地离开他生活了十六年的七绝山？

这件事难道又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并非。

师父肯放宋亚轩下山，定是有他的决断，是什么让师父都以为来接的就是宋亚轩的家人？师父不是个糊涂人，七绝山坐落洪州，洪州与京城比邻，师父耳目并非触碰不到。

真的有人这样神通广大，能骗过整个七绝山吗？绝无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初来接的，确实就是侯府的人！

侯爷这些年一直派人寻找幼子的下落，早些年宋亚轩一直在山中自然找寻不得，可随着年岁渐长，宋亚轩也陪着几个师兄下过山，他长得那么惹眼，据说又酷似他母亲，他娘亲当年乃是京城名妓，据说美貌令看过一眼的人都难以忘怀，这样的宋亚轩，被找到也是应该的事……

找到之后，便将他接下山来，却并不是送回京城，而是给他下毒并打伤，丢在洪州斩草除根。

刘耀文与宋玄同时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对视一眼。

侯府有小人！

甚至两年前害他失忆的人现在依然在暗处虎视眈眈……

刘耀文心头狂跳，他才下山几个月，此时才真切感受到了京城的暗潮汹涌，更可怕的是，处在漩涡中心的，居然是他的小师兄宋亚轩！

刘耀文攥紧拳头，这宋府，究竟有些什么妖魔鬼怪！

刘耀文想得脊背发凉，更不敢想象两年前他的小师兄经历了怎样的惊险，他还傻傻地等在山中，怨怪宋亚轩回家两年都不肯回来看他一眼……

他怎么是不肯……他那时刚刚捡回一条命，身中奇毒记忆全无地在陌生的京城生存，又是何等艰难……

刘耀文懊恼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一个人在京城，到底经历了多少？

两人对坐无言，都在深思。

还是宋玄先回过神来，他眉头深蹙，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再开口时语气已是淡淡的：“所以你来京城，是来找我的？”“自然。”刘耀文点头。

“那你现在找到了也看到了，我如今仆从成群锦衣玉食，好得很，只是已经不记得你说的什么七绝山之类的往事，”宋玄紧紧抿着唇，“既然你说现在山中已无人，那你更当回到你的师门和江湖之中振兴门派。如此，你便回去吧。”

“回去？”刘耀文愣了愣，“你要我丢下你……”

“什么叫丢下？”宋玄打断他，“我如今好得很，你说的那些往事对我而言毫无用处，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若是你觉得京城繁华，既然你是我师弟，我自当招待你，便留你在侯府多住几日，玩够了，你便走吧。”

刘耀文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他语气里满是失望：“难道你觉得我是贪图富贵繁华才来京城找你的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下山……”他紧急打住话头，咬牙道，“你就这样想我？还赶我走？宋亚轩，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玄冷道：“我说了，我叫宋玄。”

“就算我之前叫宋亚轩，那也是从前的事，宋玄这名字是我亲生父亲定远侯为我取下，我就算再大逆不道，也不能改名换姓。再说，我不变成这样，你又想让我怎么样？随你去浪荡江湖吗？父母在，不远游，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他站起来，拳头捏在身侧：“刘耀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果真是来探亲的倒也罢，可你若是有所企图，想借我的身份在京城捞些什么好处，我断不会容你。若你敢在外称是我宋玄的师弟，将我幼时之事张扬，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刘耀文简直听不懂他的话：“你在胡说什么？”

宋玄背过身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

他转身欲走，刘耀文一把抓住他手腕：“宋亚轩！”

宋玄出手如电：“我说了不准再这样叫我！”刘耀文躲过他突如其来的手刀，却不防他真的下了狠手，他不忍对他动手，便只能被动招架，被宋玄一拳几乎扫到面门之时终于忍不住怒喝：“宋亚轩！你疯了吗？”

宋玄退开两尺，神色冷峻如冰：“我再说一遍，不准再说我认识你。”

刘耀文喘着粗气：“你……”

饶是他脾气再好这时也已经有些恼了，看着面前人熟悉的眉眼里透出陌生的防备和冷意，他好似兜头被一盆冷水浇下，心凉了个彻底，最终只得抿唇：“好。”

宋玄这才转身，掀帘的前一刻刘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就算你不信任我，我还是要说。你……照顾好自己。”

宋玄顿了一下：“管好你自己吧。”他说，“刘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