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相逢（2）

“小公子，我如今虽不记得你，但若果真是旧相识，何不上来共饮一杯？”

宋玄笑眯眯的，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将折扇展开又合拢，眼神却专注地停留在刘耀文的脸上，似乎对这张俊朗的脸颇有兴趣。

楼下的百姓骚动起来：“哟，这宋二公子，难道看上这小少侠了？”

“你看宋公子那眼神，那还能有错？”

压低声音，“宋家二郎有龙阳之好这事在京城又不是什么秘密了……这小公子长得比那南风楼出来跳舞的小倌儿还俊上三分，二公子看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也是……”

宋玄耳力过人，自然听得见这些闲言碎语，他并未发作，仍是笑吟吟地看着刘耀文，似是真在等他一个回答。

不知怎么，来盯他的人比往日多了一倍都不止，宋玄不由得冷笑，真是煞费苦心，其实何需这样死死地派人跟他，他宋玄纨绔草包风流断袖的声名在京城还不够响吗？

宋玄心里觉得好笑，却还是暗暗捏紧袖袍，侧着一双水波盈盈的多情眼望着那人，嘴边噙着笑，好一个落入情海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按照他的预想，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被另一个男人像这样深情款款地凝望，刘耀文看着更是个气性大的，到时候不理他让他讨个没趣，或是骂他两句，今天这场戏就算是演完了。

可谁料到，对面那人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二话没说便飞身钻出那边窗子，直奔他这小窗而来，宋玄有些震惊，电光火石之间，刘耀文已袭到跟前，宋玄睁大眼睛，却忽而被蒙了眼，接下来便听得有人在耳边说：“没事。”

那耳语贴得极近，似乎带了点温度在他脸侧掠过，宋玄再睁眼时，那人高马大的少年就已经捏着筷子坐在他对面了。

好身手。

宋玄想，但这反应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小……少侠，你……”

刘耀文无辜地看着他，一块花雕醉鸡已经进了嘴，含含糊糊道：“不是你叫我上来的吗？”

可我没叫你真上来！

“小少侠果真是性情中人，”宋玄无言以对，一眼瞥见他手里捏着的筷子，只好侧身对包厢门口道：“再拿一副干净碗筷来，再要一壶好酒。”

刘耀文看着他，他太熟悉面前的人，知道他脸上这个表情看着是笑，其实是恼怒，心里便腹诽还是这么难伺候，可抬头看见那人如玉的侧脸上熟悉的小痣，心又一下软了，自己嘀咕道罢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对面人还在侧头对着门外说话，那张侧脸陌生又熟悉，皮肉细腻得像暖玉，他比以前更好看了，刘耀文停下咀嚼的动作，定定地盯着他看，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他脸颊边的软肉。

宋玄没防备，被他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就来抓，电光火石之间已将刘晚的手腕擒住，捏得青筋微凸。刘耀文右手被他抓着，也不急着挣脱，反而盯住他缓缓眯了眯眼睛：“宋亚轩，两年不见武功见长啊？”他逼近来，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亲昵得几乎失了分寸，嗓音却危险起来，“你是不是又在耍我？”

宋玄无辜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他是真不知道，刘耀文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又道：“你在京城贪玩玩疯了，一封信也不给山里写，如今假作失忆，是怕我们怪罪你，是不是？”

宋玄失却了耐心，松开了他的手冷冷将他推开：“不是。”

宋玄顺手拉上竹帘，隔绝窗外人那些窥探的目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嘴里的宋亚轩是谁。我名宋玄，是定远侯府宋家二公子，上有长兄下有幼弟，父亲以战功封侯，掌管一方虎符，母亲是程家长女，老王爷的女儿，萼妃娘娘的姐姐，堂堂正正的郡主，我天潢贵胄，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前些年生了病被送到老家休养，到两年前才被接回，因为路上遇见匪徒劫道，身受重伤失了记忆，但忘记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刘耀文皱眉看着他：“谁跟你说的？”

宋玄抿了口酒，嘴边浮出一丝奇怪的笑，好似轻蔑又好似无奈：“所有人。”

刘耀文心中一突：“你信了？”

宋玄侧头一笑，波光潋滟的目光扫到他脸上，问他：“不信又如何？我没有记忆，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过往便同白纸，只任他人挥毫泼墨罢了。”

刘耀文心里不是滋味：“我说我认得你，你相信吗？”

宋玄久久地盯着他，想起早上自己没来由的心悸，几乎就要点头，可他向后靠了靠，弯着眼睛笑得温柔：“你要怎么证明？”

刘耀文看着他：“你不信我。”

宋玄毫不心虚地回望：

“我不是不想信你，是不敢。”

刘耀文看着那双朦胧的眼睛，已经不再是他记忆里清明纯澈的湖水，如今是一汪深潭，深不见底雾气缭绕，连他都看不分明。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刘耀文没再说话，解下自己腰间长刀，一边不忘提醒：“把帘子拉紧。”

宋玄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直到看到他开始宽衣解带，一下话都说不利索了，急道：“等等！刘、刘耀文，你干什么？”

眼看着他已经把自己上身脱得只剩一件亵衣，宋玄小脸通红，展开扇子挡住眼睛，缩在扇子后面，语气羞恼：“你干什么啊？”

“娇气鬼。”刘耀文凶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当年咱俩脱光了在后山面对面洗澡也没见你害羞，还朝我泼水呢，已经好了，别躲了，看吧。”

他说着转过身去，宋玄探出一双眼睛，触目便是一块栩栩如生的刺青，刘耀文宽阔的脊背上左肩处赫然刺着一只狼头，敛目呲牙凶相毕露。

左肩……宋玄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肩头，刘耀文回头，恰好捕捉到他的小动作：“你也有，对吧。这是你六岁那年被热水烫伤留了疤，师父便想为你刺个图案遮住，刺到一半你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恨只有自己要受这个苦，我们就每个人都陪你刺了一个，我的是狼，你的……是两尾太极鱼。”

确然，位置和图案都对。

宋玄还是盯着他，可眉眼间已经染上些郑重神色：“只凭一块刺青，不够。”

刘耀文垂下眼，赤着上身坐到他身旁，猛地揽住他的后颈，和他四目相对，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那这样呢？”

宋玄如遭雷击，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木着身子不敢动弹，呼吸一下乱了：“刘……”

这是他们睡觉前的暗号，刘耀文轻轻磕了磕他的额头，低低呢喃：“轩儿……”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是宋亚轩的呼吸，口脂和香粉的香气都遮不住的气息，刘耀文太熟悉这香气，也很难不沉溺。

他闭上眼。

轩儿，睡觉了，能不能给我哼支歌啊。

我好想你。

宋玄回过神来：“你干什么！”

刘耀文不防，被他一把推开，心里却想看来是真的失忆了，性情也好许多，这样居然都没揍他。

宋玄脸皮薄，这会子早红透了，刘耀文看着他通红的脸颊，虽失落他不记得他，却也挑眉哼笑了一声，心想就这还风流小公子？京城人都瞎了眼睛吗？

他无所谓地把衣服拉上：“师兄又不相信我说的话，又说刺青不够，连幼时的习惯都忘却了，那到底还要怎么样？”

宋玄心里其实早信了八分，他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此人眼熟，他身上有刺青这件事除了侯爷和夫人又再无人知晓，刘耀文却能准确说出位置和形状，想来是和他极为熟悉的，但认识归认识，他怎么知道他是敌是友？

宋玄缓了缓，平复下自己通红的脸：“除了这些……你就没，没点什么信物吗。”

刘耀文想了想：“信物……你之前给我写的愿望券我还留着，只是你如今只怕也不认得了。”

宋玄一愣：“愿望券？”

他记得，在洪州丁哥刚救下他的时候，他手里似乎还紧紧握着一片竹篾，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字，字迹已经被他的血浸透了，看不分明。丁哥当时看见，还叫他收起来，转过头去轻轻嘀咕了一声：“你的东西吧，别弄丢了。”

“是什么样子？”宋玄揪住他袖子，眼里涌出急切的渴望，难道这人，真的是他的故人？

刘耀文眯了眯眼：“你记得？”他在腰间摸索一阵，宋亚轩不在这两年，他常拿这东西出来看看，因此一直带在身边，他抽出那根竹篾，宋玄接过去，果然见到上面刻着几个字：

许刘耀文十四岁生辰一个愿望。——宋亚轩

这竹片尾端还悬着一颗玉珠，上刻着一个简单的“轩”，宋玄猛然想起来，他那片模糊不清的竹片，末端落着一个简单的字。他将那颗玉珠握进手心，抬眼盯住刘耀文：“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