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忆当年（2）

大约那年真的是多灾多难，大师兄和二师兄走后不久，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红豆姐便旧疾复发，在那场潮湿绵密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春雨中又倒在了病榻上。

红豆姐是照顾他们长大的王阿婆的孙女，从小便有心疾，据说是小时候遭难所落下的病根，这是治不好的病症，就算医术精湛如五师兄唐新，也就是名动江湖的回春谷贺家唯一的传人贺峻霖，也束手无策，暂且靠药吊着红豆姐一口气。至于能撑到什么光景，只能是看命。

三师兄张真源不信命。

他和红豆青梅竹马，两个人心意相通，早便定下了终身。

张真源本是不爱热闹的人，可却常常找借口和师兄弟们一块去山下镇子里，他不像刘耀文和宋亚轩，是为了看热闹听说书逛集市，也不像唐新是为了摆摊给人看病，他跑两个多时辰的山路上山下山，只是为了给红豆姐买一支好看的簪子。

红豆姐总嫌他乱花钱，却又绣一个漂亮的香袋，将三师兄送她的东西都收起来，轻易舍不得戴。

他们早有婚约，王阿婆在世的时候和师父一起订下的，若非年纪没到便已拜堂成亲了，可眼看着张真源快成年，红豆的身体却一日日地衰败了下去。

她年前才回转过来，原以为到了春天，气候暖了，她的病情能好些，没想到竟是更坏。铃铛把过脉后抿着唇轻轻摇头，红豆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开得繁茂的杜鹃花出神。

那杜鹃花，是小时候她和真源一起种的，如今长得有一人高，春天花开满枝，花朵有时会掉落在窗棂上，张真源喜欢从这里探头看她，唤着她的名字，笑得春天一样灿烂。

张真源说这花的意头好，杜鹃花又叫映山红，生命力顽强，总长在山野里，春天一到，便漫山遍野地开放，映得整个山野都灿烂美丽起来。

他对缠绵病榻的恋人说，这花会保佑你，保佑你像它一样健康灿烂。

红豆想着他虔诚地望着她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

——可她大概没有力气，看到下一个春天的花开了。

张真源为她的病想尽了办法，唐新也换了无数种方案为她治病，可这些都没有办法阻止红豆生命的流逝。

细细密密的春雨下个不停，天阴了半个月不见晴色，红豆的身子一日接一日地虚弱下去，弱到最后只能卧在床上，拉着唐新的手说，小铃铛，别费劲啦，我的身子我知道，没用的。　

唐新不听，神色凝重地继续给她施针，汗珠从鼻尖沁出来也来不及擦。

扎完最后一针他背过身去擦汗，回过身时眼角却有泪痕。　　

他神色如常地喂红豆喝药：“姊姊，喝药……”　　

铃铛先前跟着蜀地名医学习，口音有些巴蜀地区的温软，念起姐姐格外嗲气。

红豆自小最疼的就是这个敏感通透的孩子，唐新也真心把她当姐姐对待，年年月月施针煎药，喂药这事自然是做惯了的，此时却手指轻颤，几乎连药碗都拿不住了。　

红豆含着一口药，努力咽下去，抬起眼对他说：“谢谢你呀，小铃铛……辛苦你了。”

唐新知道要做一个医者，心肠必须要够硬，可饶是他心肠再硬，此时此刻，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起眼泪来：“姊姊，是我没用，我对不起你……”　

新开的方子少一味珍稀的药材，张真源和严浩翔下山抓药去了，宋亚轩趴在她床头，忍着眼泪煎药，憋住了哭声，眼框却已经通红了。刘耀文不敢进门，背着光站在门槛上，心里难过又不安，话也说不出来，抹了抹眼睛有些想哭，便耷拉下脑袋，不敢让榻上的女孩看到他红通通的眼睛。

门外的雨下大了起来。

张真源顶着一头的雨雾回来的时候，红豆姐已经快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同他说话，严浩翔把药塞进铃铛怀里，看着他红肿的眼角，轻轻揉了把他柔软的头发。唐新把那药材和他的手一起推开，垂着头喃喃没有用的。严浩翔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蹲下来抬起头看着他，无言地揽住他肩膀。

张真源在旁边浑身发抖，轻柔地抱着红豆喊她的名字，唤了几十声，女孩才努力地睁开眼睛，模糊地唤他的小字：“明意……”

朦胧中女孩看见那熟悉面孔，气若游丝地唤他的名字：“我不能……做你妻了……”

张真源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胡说什么呢……咱俩五岁就拜过天地了，你就是我媳妇，还想赖账啊……”

病榻上的女孩努力挤出个笑，轻轻地说：“那你以后…要做鳏夫了……”

“别瞎说，你会好起来的……我陪着你……你别怕……”

她费力地摇摇头，拼尽全力对他交待：“你、不要等我，明意，娶个好媳妇……一起、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张真源不答话，眼泪落到她手上，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发出声音已经很艰难，还在执着地用两只手抓紧他的手：“你要、好好的……”

张真源咬紧牙，眼白上满是血丝，哑着嗓子强撑出微笑：“好、好，我答应你……”

她的明意是不会骗她的，从小到大，他答应过她的事，一定都会做到。

红豆得到承诺，终于微笑起来，仿佛再无挂碍的样子，偏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的杜鹃花开满枝桠，被这场细密春雨打落了一地，只剩残红。

他们的三师兄张真源一向都温柔稳重，从来都是微笑着的模样，那是刘耀文他们第一次见到他崩溃地颤抖，落泪至嚎啕。

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在他怀里一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