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忆当年（3）

红豆走后，铃铛自责不已，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地日夜翻医书，他虽学医，可医者不自医，他自幼身子骨也不大好，大家怕他这样要伤了自己的身体，可轮流去劝却也没有用。

严浩翔那几日也心神不宁，他原本已经同自己本家割了席，五六岁时便上山来由师父抚养，再没有回家去看过一回，山上众人也不曾听他提起过自己的本家。

可这次为了给红豆寻方子找药，不得已给家中通了封信要药材，没过多久，药是寄来了，随信来的还有一封家书，说是不日要来接他回去。

众人也没想到，严浩翔竟是西蜀严家独子，他十几年来没提起过的本家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严家。

严家世代用毒，手段狠辣邪祟，为西蜀一霸，自从十几年前回春谷贺家满门被害之后，江湖上便再没有人能和严家抗衡。

也再没有人敢和严家抗衡了，毕竟满门七窍流血而死的下场，实在太过惨烈。

严浩翔本不愿回去，可严家的人一请二催，一定要接小少主回家，严家做事一向不择手段，严浩翔怕他们对七绝山不利，便只得乖乖回家去。

严浩翔离开那天，唐新也不见了踪影。

可怕的是，半个月后，江湖上竟传起流言，严家刚接回去的小少主，是个双腿残疾的瘸子。

——严浩翔被人用毒算计了双腿。

只是如此，刘耀文便已经汗毛倒竖，而最让他觉得可怕的，是没多久江湖上便掀起言之凿凿的传言，说多年前贺家满门被害唯独贺小少爷没死，严家少主的腿便是他下手毒害，严家正满江湖追杀那个脚腕上系一串金铃的少年。

可这少年行踪成谜，严家四处乱扑也没有抓到人，反倒是他医术精湛的传闻在江湖上越来越响，说是一手银针妙手回春，端的是不辱贺家祖上名声。因着脚上系一串金铃，救人时这铃声便如天降甘霖一般，所以得了个名号叫甘霖妙手。

刘耀文在山里听着这些与他千里之隔的江湖消息，抓着宋亚轩的手，说你知道吗，医术绝伦，脚上系一串金铃，长相清秀的十六岁少年——

宋亚轩神色凝重地点头：“只有铃铛。”

刘耀文屏住了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时山中几乎都空了，林说和向横下山，唐新和严浩翔也走了，张真源搬去后山为红豆姐守墓，师父深居简出常不见人影。

刘耀文夜里更睡不好，攥着宋亚轩的手，轻轻说宋亚轩儿，我有点怕。

宋亚轩睁着一双灯烛下仿佛含着水的眼睛看着他，拍拍他的背说没事的。

刘耀文在他的安慰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半梦半醒间还嘟哝着：“宋亚轩，你不会走吧……我今年十五了……你再等等我，等我成年，我们一起下山……做大侠……找他们……”

宋亚轩拍着他的背，没有答话。

宋亚轩的生辰和林说其实离得很近，一个在二月末一个在三月初，往年每个人的生辰大家都要聚在一起好好办一场，但因为今年林说和红豆姐的事，他的生日拖到雨季完结也还没有过。

师父出关后，和他们一起吃饭，桌上只剩了三个人，师父鬓发已苍，对着东院的方向叹了口气。

那是向横和林说的院子，刘耀文心头一紧，旁边的宋亚轩看向他，平时就雾气缭绕的眼睛里沉浮着心事。

刘耀文太了解他了，转头看见他的眼睛便捏紧了他的手：“怎么了？”

宋亚轩摇头。

彼时的刘耀文还只是个孩子，捏着小师兄的手不依不饶：“到底怎么了？”

宋亚轩看着他，犹豫了半晌，开口问他：“刘耀文，假如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刘耀文心头直跳，那一刹那间他哑口无言，只能紧紧握着宋亚轩的手：“你不会走的，宋亚轩，你为什么要走？你不会丢下我的。”

宋亚轩眼里的心事更深了，他安抚性地按按小狼崽的头发：“我只是担心以后咱们和师兄们一样分开，随口问问，你不用紧张。”刘耀文顾自摇着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的生日一直都没过呢，我想给你补一个礼物。”

宋亚轩笑了：“你想好了要送什么？”

刘耀文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他每年都要为宋亚轩的生辰绞尽脑汁，总想给他最好最独一无二的礼物，但宋亚轩生性淡泊，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刘耀文心神不宁地想了有小半个月，还是没有头绪。

此时只好脸红道：“还没有，但师父说最近山下流言颇多，要我下山去探听消息，我明日下山，去镇上看看有没有好东西给你带回来。若是没有……”

刘耀文嗫嚅着，宋亚轩抿嘴笑起来：“若是没有，那今年的礼物还是照旧，许我——”

“一个愿望。”他们异口同声道，看着对方的眼睛笑了出来。

宋亚轩笑了，眼里的忧伤就散去不少，刘耀文看着他心想，宋亚轩，不要想分别，那还远——那还很远。

可是过后几天里，宋亚轩的心事并没有减少。

刘耀文猜不透他难过的原因，想着宋亚轩兴许是思念师兄，又或者是担心以后他们也会和师兄一样分开，晚上在被窝里就一直重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算现在被窝外面有鬼，如果你要出去，我也会陪你一起的。

宋亚轩笑了起来，没一会不作声地抱住了他。他们习惯了这样的拥抱，头抵着头，脸对着脸，手臂和腿脚交缠，心跳和呼吸同步，他们这样亲密无间，仿佛没有血缘的双生子。

宋亚轩的眼睛在昏暗里闪闪发光，刘耀文似乎能在他眼睛里看见星星，宋亚轩蹭着他的额头，似乎是有些困倦了，还是打着精神说：“刘耀文，去年的愿望你还没有兑现，我现在许……你听好。”

刘耀文立刻屏气凝神地点点头，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又暗暗下决心不论是什么都要为他实现。可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宋亚轩只是轻轻地说：“好好照顾自己。”

刘耀文愣了一下，说这算什么愿望。

“那你答应我吗？”

“当然啊，这……这又不难。”

宋亚轩笑了笑，抱紧软乎乎的小狼崽，把头埋进他胸膛，满足地说，好了，睡吧。

现在的刘耀文想起来，却觉得自己那时太轻狂，好好照顾自己怎么会不难，宋亚轩走后他独自在山中的那两年，他过得太辛苦，太煎熬。

怎么会不难。

待到他下山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特地给宋亚轩带了他最喜欢的馒头和甜丝丝的糖人要送给他，可推开门一看，屋里已没有人在。

他并不是失踪，师父说得很明白，大意便是宋亚轩并不和他一样是捡来的孤儿，他是名门望族丢失的小公子，上一次随大师兄去洪州城内玩被人认了出来，家中便特地派了人来将他接回家去了。

十五岁的刘耀文茫然不知所措，一遍遍揪着师父的袖子问：“他哪里来的家人？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师父，他还没有过十七岁的生辰，他怎么下山？师父，宋亚轩去哪了？他去哪里了？”

师父摸摸他的脑袋：“亚轩是自己走的，他还叫我不要告诉你他去了哪里。”

刘耀文愣了：“为什么……”

师父没有回答。刘耀文翻遍了他们的房间，在枕头底下翻出来一封信，字迹稚拙清秀，是宋亚轩的笔迹。

信上寥寥几个字，写的人却满怀心事：

耀文，对不起，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