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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蒙和小白听说了这件事,第一时间暗中观察了那个步笙儿,几天过去了,他们发现那个姑娘一直非常识趣,若非师昧允许,她绝不会在师昧眼皮子底下乱晃,而是利落又安静地在死生之巅帮忙打下手。
大战之后死生之巅势头一路高歌猛进占领榜首,门派事情比以前更多了,薛蒙继任掌门之后,希望每个弟子都能深入乡里,明白善事不分大小,皆有意义,所以他要求死生之巅的二十位长老按顺序轮番安排门下弟子承接零碎类的小委任。
当然,玉衡长老门徒稀少,楚晚宁看大事,小白看心情,薛蒙看时间,这些小委任更多时候一般都是师昧去完成的。
这个月刚好轮到贪狼,他的门徒是除楚晚宁之外最少的,他大概完全是照着自己的模样挑的弟子,徒随师性,所以贪狼门下一群人也全都是阴阳怪气的死性子,绝对不愿意去干那些小委任,可又必须完成掌门的要求,他们一般会去璇玑门下挑好欺负的小弟子,威逼利诱,让他们代替自己去完成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为此,璇玑那么温和好脾气的人,也没少因此事去找贪狼算账。
然而这个步笙儿身上也不知有什么魅力,三言两语竟能规劝贪狼那群弟子自己主动跑去山下帮忙,还引以为荣。
除了劝架之外,她还帮孟婆堂的大娘煮菜,擦拭奈何桥的石狮子,给藏书阁的图书登记造册……只要是力能所及的差事她都愿意去做,且做得很好,上个各个长老,下个孟婆堂的狗和王夫人的猫,连小白都夸她是个妙人……可见笙儿姑娘心思通透,聪慧沉稳。
师昧几次从游廊下走过都能听到弟子们絮絮叨叨在谈论那个笙儿姑娘有多好有多好,巴不得她能待上个三五月,而且她逢人说话时,三句不离师昧,是个人都看出她对咱们明净师兄有意思,心悦与他……
两个小修一边嘟囔着一边走远了,站在游廊下的师昧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那么出众的一个姑娘,自己对她无意,还是早点说清楚比较好,别耽误了人家。
抱着这样的念头,师昧打听到步笙儿此时正在藏书阁,便理了理衣冠,朝那边走去。
藏书阁内,步笙儿正站在小木梯上拿着专心致志地擦书,听得门吱呀一声,她寻声转过头,光影里看见一个清俊优雅的身影走了进来,走向她,那人生得风华绝代,一双桃花眼在望向她时,灿若星辰,顾盼生情。
步笙儿一时看得有些入了迷,连手里的书掉落半空都不知,幸亏那人一只手快速接住了它,起身放回到书架原处,温言道:“高处危险,步姑娘当心。”
见师昧已翩然而至,步笙儿定了定有些荡漾的心神,从小木梯上下来,软软一笑,曼妙俏丽:“师仙君怎么过来了,寻我有事?”
师昧想到自己寻她的目的,轻咳一声点了点头:“这些时日,步姑娘在死生之巅住得可还习惯?”
“嗯,各位长老和弟子们都很好说话。”步笙儿话锋一转,眼眸泛起亮光,满怀期许道:“那仙君您对我的表现可还算满意?”
师昧面色一顿,非常淡定与她拉开些许距离:“步姑娘帮了死生之巅许多忙,人人称赞,无可挑剔,在下亦是如此。”
步笙儿抓住机会上前几步,追问道:“既然师仙君满意,那您可以抹掉之前在解忧卷轴上留下的差评么?”
师昧一愣:“什么差评?”
步笙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杏眸中隐约泛起一丝盈盈泪光:“不然回去后若是庄主知道我没有完成寿后任务,一定会责罚我的。”
“……”差评之事师昧的确全然不知情,不过稍微想一下便知道幕后是谁的手笔,他道:“步姑娘莫要难过,这件事情在下会处理的。”
“真的吗?”步笙儿笑容明艳,激动之余,她忍不住张开双臂,倾身上前拥抱了一下:“师仙君,你人真好,谢谢你。”
“步姑娘,你——”男女授受不亲,师昧脸上顿时绯红如霞,浑身僵硬,纤长秀美的手指想推开她,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幸好下一秒人家便放开他了,抬眸瞧见他的脸色,微怔:“师仙君,你的脸怎么红了?”
“没、没事,就是藏书阁的空气有些闷,热的。”师昧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两人中间慢慢空出了一个位置。
岂料就在这时,步笙儿忽而面色大变,惊呼一声:“仙君小心——”
原来师昧的背脊将将贴近书架,上面有个匣子没放好,他一动弹,匣子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步笙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腰身将人拉向自己。
猝不及防被握腰,师昧大吃一惊,脚步一个踉跄往前一扑,朝着步笙儿身上结结实实地摔了过去,两人重心不稳,齐齐跌倒在地。
察觉身后有重物直直掉落下来压向他们,师昧长臂一伸本能搂住了步笙儿,一手护着她的头往旁侧一滚,慌乱中感觉自己的胸膛貌似压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紧接着哐当一声闷响,重物落地,原先所处的位置扬起薄薄的积灰,呛得两人咳嗽连连,目光迷蒙,身下年事已高的木板吱吱呀呀。
彼此满脸迷茫,懵了好一会儿,师昧挥手散去扬起的灰尘,支手撑起身一探究竟,却见被他护在下方的姑娘衣裳微乱,鬓发零碎,脸颊绯红,睁圆了一双乌润杏眸,盈盈望着他,贝齿轻咬粉唇,神情微妙,欲语还休。
师昧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往下一瞥,触及对方胸前隆起的饱满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脑子轰得一声瞬间涨红了脸,几欲滴血,当即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然后伸手将人家姑娘从地上拉起来。
“对对对不起,是在下失礼了,方才一时情急,绝非有意冒犯姑娘……”师昧磕磕巴巴地道歉,几乎羞得无地自容。
步笙儿整理着微乱的衣裳和鬓发,同样也是面红耳赤,声音娇软中流露出几分羞意:“仙君也是为了护我,情有可原,不必内疚。”
“那便好。”话毕,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时,藏书阁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两人回头便瞧见薛蒙一袭蓝衣立在门口,长腿一迈准备进来,却意外发现他俩怎么孤男寡女地出现在藏书阁,满脸惊讶:“???你们俩……”
“掌门师兄!”师昧高声打断他,率先跨步上前长臂一伸,揽过他的肩,将人推着一起往外走去:“你来得正好,我有件要紧事想请教你,边走边聊。”
“师昧,你拽我干嘛!”薛蒙吵吵囔囔地:“有什么要紧事回头再说,我得先去藏书阁找本书给我媳妇儿。”
“急什么,书又不会跑,晚点找也是一样。”
“不一样,唉……我与你说那么多作甚,你个没媳妇儿的人懂个屁!”
师昧挑眉,似笑非笑:“我是不懂,那解忧卷轴的差评……你总该懂了吧!”
“……”薛蒙脚下一个趔趄,不说话了,任凭师昧拖着他去寻另一个惹事生非的“主谋”算账。
步笙儿走到门口,遥望着薛蒙和师昧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唇角勾起,清艳的脸上绽出一抹娇羞之色,温柔妩媚。
另一边,没等师昧跟小白薛蒙掰扯清楚,桃苞山庄就出了大乱子,还是因为解忧卷轴,它的母体主匣成精修成了人形。
马庄主炼制解忧卷轴时,为了让其更显聪慧,便在法器的母体里放了一块世间罕见的智灵石,善于模仿外界的行为。
如果只是进行一两遍那倒没什么影响,但据说坏就坏在梅含雪身上。
他在解忧卷轴上捏造了一百个身份同时跟五百个姑娘聊天,如此行径重复了上百遍,全被解忧卷轴的母体学了个通透,再加上小白薛蒙合谋以师昧口吻留下的那一百余尖酸刻薄的差评,严重刺激了智灵刚刚开化的自尊,母体在愤怒之下就暴走了,还吸取了所有卷轴使用者注入的灵流,开始模仿师昧和梅含雪的行为,不久前打破了卷轴的禁制,借助天雷修炼成精幻化作人形,法力高深,极度花心,变态自恋,爱扮柔弱。
事发之后,各大门派都收到了桃苞山庄十万火急的求救信,小白一反常态地没有跟着凑热闹,其余吃瓜人士纷纷齐聚桃苞山庄。
篓子是薛蒙和梅含雪捅出来的,师昧是躺着也中枪,作为始作俑者的一方,不管有意无意,他们都得替马庄主摆平这个焦头烂额的幺蛾子。
于是第二天一早,薛蒙和师昧御剑乘风赶往西子湖畔与双梅兄弟汇合,来到流转着夜猫图腾的桃苞山庄门口时,四人都惊呆了。
只见山庄前站着一群布衣百姓,手中举着红漆木牌,气势汹汹地吼着什么,声音太杂一时听不清楚内容,然后街角处又拐来一群红裙绿袖浓妆艳抹的女人,居然是整个临安城所有青楼的嬷娘,一起同心协力,尖声吆喝着什么还我花魁,解决妖道。
桃苞山庄的弟子可怜巴巴地在门口卖笑赔罪,前门被围得水泄不通,薛蒙师昧跟着梅家兄弟往山庄后面绕路进去,见到四人,守后门的弟子简直热泪盈眶,立即将人引到花厅,桃苞山庄的陈长老亲自招待了他们。
见到可歌可泣的马庄主时,四人才知道他中了卷轴妖的妖法,变成了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地飞来飞去,吵得薛蒙忍不住抬手想一巴掌拍扁它,被陈长老鬼哭狼嚎地拦了一下:“万万不可啊!您这一巴掌下去,我们庄主可就死了!”
变成小蜜蜂的接客马满屋子乱窜盘旋一圈后,稳稳地停落在紫檀木桌的正中央,一双蜂眼瞪着四人,似乎在无声哭诉自己的遭遇。
“……”四人无语,简直匪夷所思有木有。
桃苞山庄的弟子给他们端来了茶水糕点,四个人和陈长老边吃边聊,马庄主化作的小蜜蜂乖巧地蹲在茶壶盖上。
原来,解忧卷轴吸纳了修真界痴男怨女们的思绪,内心生出了一种渴望,希望能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伴侣,待它化作人形后,这个渴望也就变成了它的执念。
要是这样还好,但问题就出在卷轴妖的所有行为举止都是模仿师昧和梅含雪,极度挑剔,说话又毒,言辞刻薄,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是青楼花魁还是豆腐西施,它全都嫌弃人家配不上自己,偏偏又将梅含雪的迷人气质练成了法术,能随意变幻样貌,那些被撩拨的姑娘们不管有无意中人都必定对它相思成疾,赚尽了女儿家的眼泪儿。
紧接着,又说到了马庄主为何会变成小蜜蜂的起因经过。
卷轴妖从坊间到青楼再到官家小姐,整个临安城全都招惹了个遍,它对女性好像有特殊影响,被它嫌弃过的姑娘们通通性情大变,完全对调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被它嫌弃过的男性们则会直接变成一种动物,闹得临安城人心惶惶,这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更令人束手无策的是,这个脑子不好的卷轴妖从不曾伤人性命,不能算作是坏的妖,可一旦被暴力降服它就会自爆,会把所有人在解忧卷轴上聊过的讯息散遍修真界,这属于客人隐私泄露。
桃苞山庄是正经商人,为了不让山庄的威名毁于一旦,马庄主身先士卒约了卷轴妖,准备男扮女装,色诱它。
知道卷轴妖的要求变态又苛刻,为了万无一失,马庄主还专门跟姜曦买了一种变态迷魂香散在屋子里,只要卷轴妖在里面呆上一盏茶,迷晕了它,母猪都能看成天仙。
岂料卷轴妖看到马庄主女装的第一眼就嫌弃作呕扬长而去,结果可想而知,马庄主没有如愿变成天仙迷倒卷轴妖,反而中了对方妖法变成了一只小蜜蜂,听上去好生可怜。
桃苞山庄的诸位长老花了一整夜,什么招式全使遍了,就是解不掉咒法,只能连夜派人前往各大门派求援。
陈长老越说越崩溃,薛蒙师昧义愤之余又有些想笑,梅寒雪瞪着自己的弟弟,梅含雪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言道:“好惨。”
捂脸崩溃完后的陈长老惨兮兮地望了望薛蒙和师昧,迟疑道:“那个……冒昧问一句,贵派的楚夫人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薛蒙愣了一下,嘴上回道:“她说要养胎,没空折腾。”心中却生出一阵不妙的预感,是啊,论去哪里凑热闹看好戏,最积极的就是她了,这一次怎么闷声不响……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困惑着,四人就听到花厅外弟子拖着腔大声传讯:“孤月夜药宗尊主——姜掌门到!”
姜曦领着两排身着淡青色弟子服的随扈进了屋,仍是那副世人皆有病唯我独清醒的清傲之态,一袭银边淡青底的长袍拖曳及地,外头披着一件淡金色的云纱罩衣,流光内晗,华彩夺目。
“见过姜尊主。”众人纷纷起身见礼,薛蒙态度敷衍,姜曦见怪不怪,那双烟雨杏眼在屋内逡巡一圈,最后目光落到陈长老身上,沉着脸,不怎么和善地问道:“马芳之他人呢?怎么还不出来见客?”
马庄庄的名讳,唤做马芳之。
被姜曦的眼神一逼视,陈长老顿时有一种将要被对方丢进炼丹炉磨成药粉的死亡压迫感,慌乱解释道:“我们庄主不是故意怠慢您!而是中了妖法……”他颤抖着手指了指那只停在茶壶上的小蜜蜂:“他就是我们庄主。”
那只小蜜蜂也很配合地扑翅着两片薄薄的双翼飞了起来,朝着姜曦嗡嗡嗡左右盘旋,试图证明自己的身份。
姜曦和一众孤月夜修士都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姜曦眯起眼睛,脸色极为难看,薄唇不耐烦地碎出几个字:“把这只苍蝇给我杀了,立刻!”
“不要啊——”陈长老颤颤巍巍地惨叫一声。
小蜜蜂闻言愤怒地扑腾起来,绕着姜曦飞得愈发勤快,嗡嗡嗡地谴责他。
薛蒙看不管姜曦如此任性,挥开拦在他面前的师昧,冲姜曦囔道:“姜老头儿!人家是请你来救命,你却要喊打喊杀!”他指着那小蜜蜂道:“它真的是你要找的接客马,不信让它给你跳个舞看看!!”
姜曦一拂衣袖,银青色的袖袍潋滟流光,他压着怒气:“简直胡说八道!”
“谁胡说了!”薛蒙扭头看向接客马,让它快跳一个:“再不跳就死了。”
“嗡……”小蜜蜂为了苟命,凄凄惨惨地落在了桌子上,一左一右拍拍翅膀,旋转上升再闭个眼。
“现在信了吧。”薛蒙没好气道:“姜老头儿,别再显摆你那点尊主威风了,赶紧想想办法吧你!”
“……”姜曦盯着那蜜蜂沉默了片刻,哗地一甩衣袖,黑着脸转头对带来的随从道:“给马庄主看病。”
一番忙碌后,孤月夜门徒给马庄主下了诊断,马庄主确实是被卷轴妖的特殊法力影响,变成了一只勤劳勇敢的小蜜蜂,但持续五天之后便会自行恢复人形,可以打他最爱的算盘。
陈长老想直接开药,姜曦道炼药还需六天呢,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