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诊完病后，姜曦并没有打算要走。
卷轴妖在临安城遍求美人不得，昨日已闯到孤月夜地界，今早姜曦出门猝不及防被一群女人围着撒娇喊他相公，才得知卷轴妖化作自己的模样在扬州城的风月场一连睡了七八个名妓，还擅自许诺要封她们作掌门夫人，姜曦当时气得那个脸比锅底还要黑。
梅含雪忍不住垂眉低笑，姜曦目若霜刀，阴森森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才收回视线，与他们四人道：“此事我会摆平，你们不必管了。”
按姜曦一贯的行事作风，今晚给卷轴妖下邀帖，等它一来，他会直接药粉迷晕敲成碎片了事。
陈长老一听姜曦打算亲自除妖，不由得大惊失色，忙道：“姜、姜尊主！您千万不能暴力降服啊！一旦卷轴破碎，每个修士初次使用解悠卷轴时进行的问答内容全都会公之于众的。”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提醒姜曦：“您……您若是使用过解忧卷轴，一定也不想自己的私密讯息泄露出去吧！”
贵人多忘事，姜曦侧着脑袋思付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那段不愉快的使用体验，面色阴沉不虞，默不作声。
“姜尊主，您毕竟位高权重，又是长辈，不太合适做这个。”梅含雪客气地提出“温和”的解决之法，笑道：“和马庄主一样，男装女装诱它上勾，以师仙君风华俊俏的好颜色，只要略施薄粉，换上女装扮相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冷不防被点名，师昧一下子瞪大眼睛，震惊了：“什么？要我去诱哄？！”
薛蒙怒道：“怎么不是你自己扮俏！”
“薛掌门若想献身也不是什么难事。”梅含雪笑眯眯地：“我们三个一起，总有一款适合它。”
“花蝴蝶，你别想打我的主意！”薛蒙双手交叉拒绝：“小心我家娘子抱着娃儿哭给你看！”他示意梅含雪扭头看看自己面若含霜的哥哥：“让你哥去，反正孤家寡人的总有一款适合他。”
梅寒雪淡金色的眸子冷冷瞥了一眼陈长老，语气凉凉：“陈长老，你确定要我去……”
“……”陈长老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哪敢啊！
“都别吵了，听得我头疼。”姜曦阴沉着脸打断他们，冷冷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姜曦自愿拦下这活儿，但对“女性”的印象仅停留在字面的意思以及外在解剖的人体结构上，从未真正了解过姑娘们皮囊下那一缕有趣的灵魂。
他一脸自信又冷漠：“我依照解剖的女尸，写过一本《孤月夜妇用千方金》，书附图纸，诸位若好奇，可借尔等一观。”
“噗——”梅含雪和薛蒙喷笑，梅寒雪和师昧无言以对。
半晌死寂，陈长老扶额一拍脑门，想到竟要这样一朵冷血奇葩来假扮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来哄骗卷轴妖，他就不由得喃喃哀鸿：“完了，完了，完了，都特么的全完了……”
姜尊主也根本不会写芳帖，斟酌半天就写了一个遒劲有力的“来”，令人望而生畏。幸好桃苞山庄的寿后弟子们最擅长温言软语，很快就替姜尊主重新写好了一封情意绵绵思慕如潮的信笺，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是夜，桃苞山庄灯火通明，风铃叮咛。
准备就绪的姜曦在厢房里点燃迷香，男扮女装独自坐在里边等着卷轴妖上门，只要此妖自愿在屋内待上一盏茶的功夫，失去意志对母猪都能心怀爱意，他们便可趁机温和地将其降服。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藏在了暗处，薛蒙也在草丛间，有些不确定姜曦能否成功，师昧看着估计有点悬，薛蒙想出去瞧瞧，却被梅含雪一把摁下，示意他们往回廊处看，“噤声，他来了。”
月光下，卷轴妖披着斗篷，兜帽遮面瞧不清脸，周身不断萦绕着花瓣蝴蝶，显然刻意模仿了踏雪宫的功法，信步闲庭的走路姿势瞧着就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姜曦所在的厢房隐隐传来竹笛之声，卷轴妖驻足聆听了一会儿，颇为满意地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小娘子，在下得了邀约，特来拜会，可否叨扰？”
敲了两遍，里面的姜曦都毫不理会，它又见房门虚掩着，“小娘子若不介意，在下就进来了。”卷轴妖不再客气地推门进了屋子，笛声终于停止了。
薛蒙疑惑卷轴妖的声音感觉有点耳熟，还没等他想明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听到屋里轰地一声暴响。
“怎么回事？！”薛蒙大惊：“姜老头儿扮女装风韵犹存，虽说老是老了点，但不至于也会令它呕吐吧！！”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卷轴妖伴随着撞飞的木门踢翻的桌子和出鞘的神武之光飞至半空，嘴里“啊”地一声惨叫，紧接着从半空摔落，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惨兮兮地哀叫起来：“哎呦喂，疼疼疼……”
与此同时，姜曦杀气腾腾仗剑而出，众人睁大眼睛，才发现他压根就没扮女装，只是在手腕上戴了一只羊脂白玉细镯，众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院子里，姜曦与卷轴妖之前在屋内不知发生了什么，气得他俊眉怒竖，手中的神武雪凰银光流淌，嗡鸣铮铮，一把拽起了瘫在地上的卷轴妖：“你找死！”
“杀人啦！蛮不讲理啊！”卷轴妖哇哇乱叫：“大美人风韵犹存，怎么可以如此残暴，蛮不讲理！对着我这般俊俏的脸蛋，你怎么还忍心下得了手呢？”
一人一妖争执之间，卷轴妖的斗篷滑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张变幻的面容，它居然是顶着一张姜曦的脸，围观的吃瓜群众顿时无言以对。
想也知道，大概是昨晚它幻化成姜曦在扬州宿娼，颇受欢迎，这位妖兄一时上头今晚居然依旧顶着姜曦的面孔招摇过市，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撞到本尊头上，还调戏了他，活该被打。
所以方才在屋内，姜曦恐怕是看到了“自己”笑眯眯地走进屋，风情万种搔首弄姿，嘴里柔腻婉转地唤着“小娘子”，没准还浮夸地抛了俩媚眼，被“自己”如此调戏，难怪姜曦会这么愤怒，换谁谁不气。
眼见姜曦当众怒发冲冠要将卷轴妖就地正法，埋伏在周围的桃苞山庄弟子第一时间纷纷一涌而出，七嘴八舌手忙脚乱地劝他冷静，千万不能冲动啊！
卷轴妖看着蠢笨，但一见情况不妙，立刻趁乱爬起，手脚敏捷地转身飞溜窜进了夜色之中，一边逃跑还一边入戏颇深地大声囔道：“我孤月夜姜夜沉还会回来的！哇哈哈哈哈——”
“孽畜放肆！”姜曦看见“自己”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的样子，鼻子都要气歪了，怒喝道：“你再敢用我的脸试试！”骂到后面连四大顽疾都骂出来了，诅咒它百病缠身受尽折磨。
薛蒙和师昧面上微微抽搐，继续围观暴怒的姜曦被一群桃苞山庄的寿后弟子团团围住，不停地劝架：“算了，姜尊主息怒，消消气。”
姜曦息怒不了，甚至不顾仪态，从某个扶着他的小弟子手中狠狠抽回自己的衣袖：“放开我！我要杀了那个——”
“使不得使不得！”寿后弟子们七手八脚地慌忙拉住他，给他看座，倒茶，败败火。
混乱之中一道碧光闪过，那些弟子们“咦”了一声大吃一惊，纷纷避开，姜曦也在此时忽然感觉步履不稳，踉跄几步径直跪跌在地，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不知所措。
马庄主变成的小蜜蜂嗡嗡飞了过来，陈长老愣了一下骤然色变，拍着自己谢顶的脑袋直囔着：“完了完了不好了！姜尊主没留住卷轴妖，他也被诅咒要变成动物了！！”
“什么？！”薛蒙惊道，哗地从草丛里站出来，但脸上的神情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
月色之下，桃苞山庄的弟子们列作数排，十分恭敬地对着面前的台阶，台阶上除了趴着一只小蜜蜂，还立着一只荧白翠尾羽的仙鸟，身上看上去又带着点仙鹤凤凰孔雀的影子，总之就不像是人间该有的鸟类品种，可事实上，它是姜尊主变的。
姜曦幻化的仙鸟延颈俊秀，眸似琉璃，通体的羽毛泛着淡淡的银辉，末梢尾羽青黛浅碧，跟他变化前身上穿的衣服好像，看得女修犯花痴都想拔它一根漂亮的羽毛珍藏起来。
薛蒙严肃地盯着姜曦看了半晌，耿直而认真地发出了灵魂质问：“你是什么品种的鸡？或者鸭？”
换作旁人敢这么问，早被姜曦一翅膀拍死了，但他只恶狠狠地回应了薛蒙一个凶残冰冷的眼神，再也不想理会这些愚蠢的凡人，荧荧流光的羽翼一张，一声不吭飞离了桃苞山庄，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了。
众人以看英雄般的目光敬畏地注视着不明所以的薛蒙，孤月夜的心腹弟子深知掌门心性，厉声警告了在场所有人：“都不许将今晚之事说出去，否则以后但凡有个疑难杂症都不必来孤月夜看病了。”随后率领一众孤月夜随从离开桃苞山庄，跟着仙鸟飞离的方向追了出去：“尊主您飞慢了，等等我们——”
九大门派尊主当中，马庄主和姜曦各有所长，并非柔弱之主，虽然没有真正受到伤害，却也都败在了卷轴妖手中遭受奇耻大辱，那接下来又该派谁出马才能顺利降服此妖呢，感觉都好悬……
众人不禁忧心忡忡，桃苞山庄愁云惨淡，就连马庄主变的小蜜蜂都沮丧地耷拉着翅膀，再也扑腾不起来了。
梅含雪在屋里查看到姜曦留下的纸笺，忽然笑出了声，碧眼盈波：“姜尊主当真是个妙人。”
薛蒙莫名其妙，凑上前去从梅含雪手里扯过那张纸，低头一看，不禁无语：“我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姜老头儿是脑袋秀逗了吗？”
师昧在旁也跟着瞧了一眼，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草书：‘兹证明，此人为女，药宗孤月夜掌门姜曦上’，下面还盖了一个鲜红的掌门玺印：“……”
梅含雪不敢笑得太放肆，忍得肋骨都快要断了，他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唇上，示意薛蒙小声一点不要那么暴躁。
顿了片刻，梅含雪一双碧瞳眨巴几下，目光深邃地瞧着薛蒙，若有所思：“如果换作是你败给了卷轴妖，不知又会变成什么样的鸟呢？”
“……”薛蒙果然一点就着暴跳如雷，就冲梅含雪这个眼神，他觉得自己打死都绝不能输，绝不能变成动物。
但桃苞山庄一众长老弟子不敢再让死生之巅的薛掌门轻易涉险，于是薛掌门只能退而求其次，转头看向师昧风华绝代的皮相：“师昧，你上！我看好你！”
“……”师昧嘴角抽搐了一下，差点甩袖走人。
陈长老赶忙站出来安抚三位仙君，统一建议，既然这个卷轴妖是由梅含雪和师昧二人的喜好幻化，那就投其所好找出一个能令卷轴妖一见倾心的姑娘。
梅含雪自认世间美人美得各有千秋，此妖这般挑剔肯定不随他，他笑吟吟地望着“感情成谜”的师昧，“还是请教师仙君高见吧。”
薛蒙也问：“师昧，说说你的要求，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梅寒雪附和：“哪怕这个人不存在，我们还可以易容。”
师昧却道：“话说……这世上长得最好看的，不就是我师尊的夫人么……”
梅含雪一下就不笑了，打断他：“你换个人！”
“楚夫人美则美矣，可是她……”陈长老似乎也有难言之隐。
白夭夭哪怕成亲有孕了，依旧是占据修真界美人排行榜魁首的神仙美人，要她降服卷轴妖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关键是这些年楚晚宁护媳妇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若被他知晓了他们找人易容成白夭夭的形貌去勾引卷轴妖，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师昧思来想去，不知怎得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就闪现过步笙儿的音容笑貌，暗骂自己荒唐，随即给出了一个相对大众的择偶要求：“肤白，貌美，温柔善良，落落大方。”
说了等于没说，修真界符合条件的姑娘选择范围很广，众人见师昧性情也不像卷轴妖那么挑剔，但卷轴妖的的确确是因为师昧的差评大受刺激，成精后开始模仿他的行为，这就奇了怪了。
听到这里，薛蒙眼神左右飘忽了一瞬，隐约猜到个中缘由：废话，除了他们师尊，谁还能入了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法眼！不挑剔才怪呢！
争论无果，最后梅含雪无奈道：“师仙君，你的形容过于抽象，请问你心目中有没有哪位神似的姑娘可以参考一二？”
奈何师昧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顿了顿，提了一个委婉的建议：“要不……陈长老还是修书一封给我师尊，请求支援。”
众人：“……”
为了降服卷轴妖，薛蒙只能让陈长老给自家师尊修书一封送往死生之巅，恭请楚宗师前来相助，以楚宗师的速度，收到信后应该很快就到，然后他们就开始等啊等……直至天色破晓，仍然没有收到楚晚宁的一丁点回应。
梅含雪十分聪慧，心思一转便懂得其中缘由，楚晚宁指不定是被家里难缠的温柔乡给绊住了。
思此，他看了看日头，起身对众人道：“今天一整个上午怕是都不会有消息了，诸位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桃苞山庄的弟子们守了一整晚，也没有精力再去深究他的弦外之音，纷纷点头打着哈欠各自散去，回房补个回笼觉。
薛蒙和师昧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一副高深莫测，处变不惊，一直等到了下午，才终于听到山庄外传来弟子的报讯：“楚宗师，楚夫人到——！”
楚晚宁玉冠束发，白衣飘飞，依旧一副清隽疏冷的谪仙姿态，只是不知为何唇瓣上有一丝浅淡的破皮，眼尾晕着一抹薄红，面色不虞，眉目间隐约带着一丝愠怒之色，但他仍一手细心地虚扶着小白丰盈圆润的腰身，伴她身侧，夫妻两人款款走进花厅。
小白一身妃色齐胸襦裙，裙裳上错落着朵朵重瓣海棠花纹，胭脂点点，外罩水色烟纱袍，手臂挽着一条紫纱披帛，一头长发盘成环形斜髻于左侧，两缕秀发垂于胸前和脑后，发髻中间簪一紫色发梳，左侧点缀着绢花，右侧别着一支丽水紫晶珠花流苏步摇，行动间温婉端庄，见到薛蒙和师昧时招手朝他们盈盈一笑，娇俏灵动，姝色明媚。
“恭迎楚宗师，楚夫人！”陈长老嘴上喊着楚晚宁，但眼睛明显是看向他身侧的小白，脸上惊喜交加，激动得险些老泪纵横。
梅家兄弟亦是起身拱手见礼：“楚宗师，楚夫人安好。”
其实呢，楚晚宁昨晚在红莲水榭就听到了桃苞山庄报信的灵鸟在外头啼鸣，担忧薛蒙师昧有事便想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可灵鸟的啼鸣声惊扰到了小白的睡眠质量，气得她要出手宰鸟炖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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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满身疲惫，一脸餍足地交颈相拥睡到第二天下午，楚晚宁从昏沉中醒转过来，适才有空拿到桃苞山庄的报信，得知降妖失败一事，追本溯源，自然也只能怪自己禁不住美色诱惑，把持不住，耽误了正事。
小白醒来后知道楚晚宁要赶去临安西子湖畔的桃苞山庄，顿时腰不酸脚不软了，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拉着楚晚宁的衣袖来回摇晃，吴侬软语地说着她也要跟着一块去凑热闹看好戏……不，见见世面，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卷轴妖，究竟有多能耐，居然会令修真群英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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