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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晚夜玉衡

（十七）

“那一天，我的神明之父，活生生吃掉了我的母亲！”

楚晚宁的脸色瞬间白到极致。

“我呸！！！”

锦觅愤怒拍桌，结果用力过猛，面前瓷杯竟“砰”的一声，生生爆裂，茶汁四溅，身上的衣裙也被溅了些许水渍，“就这种恶心的杂碎，也配称‘神明’！他与魔界那些吃人嗜血的邪魔歪道有何区别！”

“觅儿……”润玉甚是无奈地拽着锦觅的手，“坐下。”

锦觅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听话。

润玉挥袖不准痕迹拂过她的裙裳，拭净茶渍，连带桌面上的残杯也恢复原状。

俩人的小插曲暂且不论，在那一方昨日鉴镜中，那个风华绝代，笑意温柔的女子在男人的撕咬间霎时变得面目全非。

满嘴是血的父亲，手臂撕裂肉块模糊的母亲，犹如魂灵被劈开的孩子。

“阿楠，跑啊！！！”

女子眼角落下一行金色的泪水，尖叫声撕心裂肺穿破云霄，她竭尽全力对那个九岁的孩子喊道：“跑啊！别回头！！快跑！！快……”

咔地一声。

喉管断裂……彻底没了声息。

于是从那天之后，师昧一直都在跑，每一天每一时辰每一昼每一夜，他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停下来会死的。

一晃十余年，师昧从没有一天敢停下来过。

会死的，蝶骨族不回家会死的。

“后来，薛尊主捡到了我，将我带回了死生之巅……过了几年，一位族人终于设法找到了我，将我娘所有的遗物全都转交给了我，多年来搜罗的魔文记载，蝶骨美人席的名谱，八苦长恨花的蓓蕾，还有她曾经钻研过的打开魔界大门的方法，厚厚的一筐箧。”

“此后，我继续修药宗之道，走了她曾经想走的路，做了她从前要做的事。”

后来发生的事情，几人大致也都能猜得到了，蝶骨美人席的故事算是告一段落。

那么……接下来，该说到八苦长恨花了。

师昧讲了八苦长恨花的缘由，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墨燃成为魔花的宿主……

他抬头望向楚晚宁，“起初，我是打算趁师尊闭关之时，把蛊花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师尊身上。但那一次，却被墨燃撞个正着，为护师尊一世清白，墨燃提出主动代替师尊受蛊，毕竟像师尊这样纯善无垢之人，一旦变得暴虐弑杀，的确会引起旁人怀疑。我思量再三，最终决定将魔种‘八苦长恨花’种入他的心中。”

师昧又说出八苦长恨花每历经一次阶段的心境变化，是他使计，让一个曾经温柔善良的少年变成了现在暴戾嗜杀的墨燃，最终将会一路疯魔，彻底沦为丧心病狂的杀人工具。

所幸，机缘巧合，他们遇到了锦觅。

一切的是非对错，都还来得及纠正、弥补。

锦觅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感慨地摇头晃脑，“啧啧啧……”以她多年研究话本的实践经验，悟出了一个真理：“所以俗话说得好，男子……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

此言一出，锦觅周围的四个大男人凌乱了一刹那，无语之中，又有一种莫名躺枪的感觉。

润玉、楚晚宁、师昧三人齐刷刷看向锦觅，神色皆因她的话着实狠狠跌宕起伏了一把。

“噗——”薛蒙更是一口茶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

润玉侧身一闪，没被波及，倒是师昧和楚晚宁的衣摆不小心遭了殃。

楚晚宁一张俊脸面色瞬间阴郁了下来，深不见底的凤眸盯着茶渍露出满满的嫌弃，抬眼看向薛蒙，一双丹凤眼透着些寒意。

“师、师尊，对、对对不起，我马上帮您擦掉……”

薛蒙惊慌失措地放下茶盏，手上裹起袖子就要去檫拭楚晚宁衣摆上的茶渍，却见师尊用那种“孽徒当死”的眼神，冷冷瞥了他一眼后，语气森森：“……不用！”手上施力，将自己的衣摆从薛蒙手中拽回来。

薛蒙顿时不寒而栗，嘴唇紧闭，不敢再胡言乱语。

润玉秋后算账，修长的手指勾起，在锦觅的脑门上飞快赏了一记爆栗。

“哎呦——”锦觅惊呼一声，手捂着吃痛的额间，一双葡萄眼瞪向润玉，“润玉！你个小气鬼！做甚要打我！”张牙舞瓜，趾高气扬。

“从哪道听途说的‘俗话’，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润玉小小惩戒了一下锦觅，心情大好，淡定地执杯饮茶，直管将身旁的嚣张气焰全当耳边风，“回去之后，我便将你那些珍藏的话本全都默收了。”

锦觅同样准备敲向润玉额头的手指一顿，明净的眸子转了转。

润玉又怎么会知道她将那些绝版孤本藏于何处，这厮心黑得很，莫不是想诓她？

想着，那只细白的柔荑又近了一分，润玉又道：“扶苏。”

这下，锦觅消停了。

然，经锦觅这么一打岔，之前沉重的氛围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楚晚宁暗叹一息，想起他们几人还未用晚膳，考虑到润玉与锦觅的身份，便吩咐薛蒙下南峰去孟婆堂备些饭菜回来，让俩人稍候片刻。

趁此期间，他则起身出了廊檐，往墨燃所在的房间走去。

廊檐下只剩润玉、锦觅、师昧三人。

师昧望着楚晚宁远去的身影，长年挺直的背脊有了一些弧度，背影萧条。

转眸，在顶着润玉泛开冷气的压力下，师昧斗胆看了看锦觅精致秀丽的脸庞，半晌后，“上神……”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之前，为何要帮我？”

闻言，锦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歪头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眼波流转，潋滟无双，“你长得比那个墨燃顺眼多了。”

师昧并不是第一次被人拿容貌调侃说事，但从锦觅嘴上说出口，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到过去世人看他的那种质疑、可惜、怜悯、无奈的眼神和态度。

她的语气，仿佛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房中，楚晚宁站在床旁，低眸瞧了瞧床上昏睡的墨燃，心情十分复杂。

曾几何时，少年一样温良纯善，后来却慢慢变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只道心性使然。

现在真相大白，原来他身上遭受的一切苦难，皆因当初是他替他挡下了八苦长恨的蛊。

伸手，两指搭在墨燃的腕间，探了探脉象。

丹田里的灵核荡然无存，找不到一丝灵气流动的气息，已是普通人无矣。

罢了，以墨燃的资质，想要重新修练出灵核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时间的问题。

楚晚宁放下心来，对师昧的隔阂稍微淡了几分。

两个都是他的徒弟，一时陷入迷途，走偏了道，犯下大错，说到底，身为他们的师尊同样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轻烟一叹，楚晚宁收回手，离开房间再回到廊檐下时，薛蒙已经提着食盒回来了。

将几碟饭菜摆上茶几，在楚晚宁的示意下，三人拾起玉箸吃了起来。

润玉不像锦觅那么喜爱口腹之欲，动筷子一般也只是替她布菜居多。

再说，神仙早已辟谷，吃也不吃都无所谓。

锦觅嘴里啃着大鸡腿，招呼师昧也坐下与他们一起用膳。

两个徒弟一脸为难，皆看向楚晚宁那张闲人勿近的冷脸。

锦觅见状，秀眉轻挑，胳膊肘推了推楚晚宁的手臂。

楚晚宁动作一顿，从饭碗里抬起头，看了看他们。

薛蒙福至心灵，赶紧拉着师昧过来坐下，生怕楚晚宁下一秒又反悔一般。

两个徒弟是第一次与楚晚宁坐在同一桌一同用膳，一顿饭下来，感觉他们的师尊……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靠近。

饭食毕，润玉沏了一杯清茶递给锦觅让她润润喉，也好缓和一下腹中荤腥的油腻感，岂料就在这时，轰隆隆——

天际边惨白的电光闪烁，而后雷鸣暴起。

润玉眉心微蹙了一瞬，抬头望了望天，心有所感，这是……此界天道对他们的警示。

锦觅天生栽花唤水，掌万物生长复苏之能。

而楚晚宁前身为菩提神木，研究时空门禁术时因缘巧合划破了虚空，执念使然，锦觅感应到了神木的召唤，落入此方修真界，纯属意外。

但，他和锦觅毕竟不是此界中人，滞留的时间有限。

“觅儿。”润玉回眸，道：“我们，是时候，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