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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晚夜玉衡

（十六）

“蝶骨美人席流落人间后，因为长期得不到合适的灵力供给，灵核逐渐开始萎缩，异变，最后大部分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强大的灵核不复存在，他们体内唯一保留的魔族特性，也就只是适宜修行与配种的肉体，还有与生俱来的出众容貌。”

几人安静倾听着师昧的故事，天边的暮色逐渐浓墨，晚风习习。

“美人席天生容姿惊艳，出挑的长相，姣好的容颜，诱人的身躯，如果在强者身上，那是锦上添花。但如果出现在弱者身上，那就是雪地里的雀羽，黑夜里的白狐，势必遭到侵犯与屠杀。”

这些不用他多说，楚晚宁也清楚。

修真界对于蝶骨美人席的看法只有两种：可以吃的肉，拿来睡的双修炉鼎。

“世间弱肉强食，纯粹的蝶骨美人席很快就灭族了，余下的那些没有被发现得以存活的美人席，他们有的隐居山林，有的选择与凡人成婚，生出的孩子或人或魔……”

“他们的泪水是金色的。这是魔族的特性，要想隐瞒身份，不掉眼泪就好了。可是谈何容易……”

闻言，楚晚宁此时回想，师昧从小到大，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受到怎样的创伤，确实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从一开始就对死生之巅隐瞒了真实身份。

“当然，在几千年繁衍生子的过程中，偶尔也会有极幸运的孩子，他们和普通人一模一样，甚至因为血脉混合得恰到好处，能快速结出灵核，灵力霸道不输纯正魔族。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几千年过去了，达到宗师能力的蝶骨美人席，伸一只手都能数的清楚。比如，几百年前的化碧之尊宋星移。”

“再比如……”锦觅点了点案面，还道出了一个人名，“墨燃。”

楚晚宁眼神微动，没有吭声。

师昧沉默，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过了片刻，才继续道，“所以，在这样岌岌可危的态势，不少蝶骨美人席都想着要回到魔界去……不过，想要回魔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魔尊与勾陈上宫有血仇，在他眼里，勾陈上宫是叛徒，叛归了天界。所以勾陈一脉都该株连九族，世世代代不得翻身。他当然不愿意让落魄的美人席们返回故乡。直到二代魔尊继位，才略微松口。”

“时空门，珍珑棋，重生术，乃是勾陈上宫所创的三大禁术，后又被勾陈视为灾难之源，奏请天帝禁绝，将卷轴秘术拆的四分五裂。”

“美人席一族因勾陈获罪，自然也必须站在勾陈上宫的对立面，破禁术，违逆勾陈上宫，触犯天界天威，方不愧为魔族后裔，才能获得魔界的原谅。”

师昧缓声缓语地讲了那么久，他抬起眼看向楚晚宁，平静道：“我所谋之事，便是将八苦长恨花种在墨燃心上，借他之手弑杀苍生，用人的血肉之躯铺出一条返乡的殉道之路。”

师昧的话，彻底触犯到了楚晚宁的底线和原则。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愤怒和悚然几乎让他说不出任何话来，终是忍不住扬手一挥。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师昧被扇倒在地，他闷哼一声，苍白的嘴角缓缓流淌出一丝血红，额前的几缕发须散落下来。

楚晚宁一生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可他教出来的两个好徒弟，却扬言要屠尽天下苍生。

于他而言，何其讽刺！

润玉一手端着茶，指尖摩挲着茶口的边沿，风雨摇荡安如山，如画的眉目却微微蹙了一瞬。

楚晚宁这个师尊当得……真真不怎么样，若是将来……

“木头，等下。”锦觅伸手拦住楚晚宁欲召唤天问的手，掐断术法，拉着他坐下，“故事还没结束，且耐心先听他说下去。”

师昧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息，便徒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重新坐正，额前垂落的发须扫过脸庞，随风凌乱。

他接着道：“在之后的数千年里，纵使美人席百般小心不暴露身份，但依旧逃不过修士们的贪念。”

“四千年前，两千五百年前，九百年前，七百年前，四场清缴。混迹在凡人中的美人席血脉被搜捕出来，吃肉喝血，软禁轮奸……他们恨不能将我族赶尽杀绝。”

师昧的手指捏着茶盏，腕子上勾勒隐隐青筋，一双桃花眼此时竟泛着猩红。

“药宗孤月夜上上任掌门为了避免美人席彻底殇灭，四处搜捕了二十名年轻的蝶骨美人席女人，广征天下修真弟子与其日夜交姌，怀孕，催产，再次被玷污……如此反复，使得美人席一族又得以延续。”

说到药宗孤月夜的赫赫功勋，师昧笑了笑，那笑容第一次显得有些青白与凄惨：“他们拿练蛊的方式在炼美人席，竟博得了修真界一片赞誉声。”

这件事楚晚宁确实知道，任何一本介绍孤月夜的书籍里都会提及此事。

交配，繁殖。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两个词出现在《孤月夜仙丹妙药备急方》上时的震惊与恶心。

师昧忽然转而问楚晚宁：“师尊可还记得，孤月夜是如何停止饲养美人席一族的？”

“……”楚晚宁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他沙哑道，“出了命案。”

蝶骨美人席终究不是孽畜，蛊虫尚会反噬，何况活人。

师昧静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也忍受不了，他把茶盏放落，脸埋进掌心里揉搓，最后他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时，眼圈是红的。

在楚晚宁的记忆里，师昧的情绪从未如此真实而具体过。

他说了很多，很多，语速轻描淡写，脸庞的神情也渐渐地又平静下来。

楚晚宁心绪沉重，垂着眼睫，沉寂了一会儿，他看向师昧容颜绝代的脸，几乎是有些叹息地，“那个逃出孤月夜的姑娘，是你母亲吧。”

其实他已从前头的叙述和师昧的神态瞧出了些端倪。

这么多年，他一直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避而不谈, 哪怕偶尔提及，也是寥寥数语便目露哀戚，令人不忍继续盘问。

师昧先是一愣，随即背脊慢慢放松，五官也隐约柔和起来，“不错，她就是我的母亲。”

入了夜，整个死生之巅华灯初上，红莲水榭的廊檐下也是一片灯火通明。

岑寂中，师昧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信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面锈迹斑驳的铜镜， 镜缘刻绘着飞凤游龙，雕着日月乾坤。

“这面镜子叫昨日鉴，是我父亲的遗物。我父亲姓木……师尊想必多少也有些猜到了。我和木烟离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他说完，咬破手指滴血于镜面，镜子开始起雾，待雾气散尽后，镜面上出现了一些朦朦胧胧的幻影，那些幻影逐渐凝聚成形，生出清晰的场景与面目来。

润玉锦觅楚晚宁薛蒙四人同时看向镜子，镜中画面不停地转换着人物和场景，一幕幕，光阴如梭如水，从指缝中一溜而过，将师昧的身世娓娓道来。

“九岁那年，父亲生了场重病，病的离奇，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也没查出病因。”

师昧说着，冷笑一声：“其实知道内情后，道理就很清楚。他是神之后嗣，我娘是魔之后嗣。神魔之战后，魔尊下了个诅咒——从今往后千秋万代，不可有神魔结合，违者当死。”

“而天界呢，或许是因为怜悯，或许是因为想要让魔尊难堪。总之，有一天夜里，有神君托梦父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并且说……若要活命，需得和魔女一刀两断。”

随着师昧的叙述，镜中画面蓦地一转，扭曲的镜光中浮出一张男人面目豹变的脸。

师昧抖了一下，猛地将镜子反转砸落，背过镜面不再去看。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突，犹如盘虬错龙的树木根系，每一根血管里涌动的都是恐惧与恨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脸埋入掌中，声音显得极为疲惫。

“他……”

师昧哑然无声，从小到大，他已经看过这面铜镜很多次了，每看一次，心中满腔的怒和恨便加深一分，千言万语的唾骂，他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才足以概括他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愤恨。

他缓了又缓，才慢慢地停止了颤抖，最后将这些满腔的愤恨浓缩成一句看似平平淡淡的句子。

“那一天，我的神明之父，活生生吃掉了我的母亲！”

【注】：此篇叙述大多摘取自《二哈》原著“蝶骨美人席”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