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晚夜玉衡
(十五)
薛蒙找到一间空房,将墨燃安置到床上,盖上被子后,见他睡容安泰,呼吸绵长,才掩上房门转身去寻楚晚宁。
水榭居所前的廊檐下,一人茶白,一人雪色,身姿清雅,容貌更是如出一辙。
俩人面对面坐在一方茶几前,身后房门大开,周围并无锦觅的身影,倒是屋里频频传出一些窸窸窣窣不大不小的动静。
润玉一手凝着仙芒,不过片刻功夫,楚晚宁体内灭日冰凌的寒毒便被祛除了七七八八,至于仅剩的那一丁点余毒嘛……
方才他暗地里也探了一下楚晚宁的修为境界,只需运功调理个十来日,体内的冰凌余毒便可自行消散。
但他不会说出来的,也算是给这小子一个教训,一举两得。
思此,润玉眉眼微敛,手势一变撤去了术法,抬袖拂过案面,幻出一套青瓷茶具,指尖微动,从一帘喧豗的水瀑中旋汲灵泉几缕倒灌入小巧圆润的茶壶之中,加以星辉凝露调和,温煮佳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茶水沸腾,伴随着上升的袅袅白烟,浓郁的茶香散开,沁人心脾。
经过润玉的治疗,楚晚宁肩胛上被灭日冰凌打出的伤口已愈合。
抬起手,施法拭净雪缎银绡上的血渍,瞬间崭然一新。
薛蒙正好从拐角处回来,对楚晚宁拱手道:“师尊,弟子已将墨燃师弟安置妥当。”
楚晚宁微颔首,默不做声,低垂的眸子倒映着眼前水汽升腾的氤氲之息,思绪游神,不晓得在想什么。
旁侧大开的房门内,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机关零件、图纸散落四处,而锦觅戴着一对黑色金属护手,正坐在地上兴致勃勃的摆弄着楚晚宁已经完成大半的各种机甲,还有锯子斧头锉刀等一系列工具。
这会儿也不知她又从哪个角落捣出的一只机甲,她瞧了半天瞧不出这木头玩意儿是干什么的,便仰声问楚晚宁:“木头,这个又是什么?”
楚晚宁闻声从思绪中回过神,看见她手中拎起的一只半人高的木头架子,那是他前几日刚刚制作完成的一只木头机甲,“是夜游神。”
“干什么用的?”
“驱魔,御邪,护一方安宁。”
“也就是说,这只木头人可以跟别人打架?”
闻言,楚晚宁嘴角微微一抽,她今天是打架打上瘾了么?!
不过,若按她的说法,在情理上似乎也说得通。
于是,楚晚宁点了点头,“应该是可以的。”
如此一来,那这木头玩意儿可真有些稀奇了,锦觅自然要好好验证验证,当即放下夜游神,退后几步,脱下黑色金属护手, 两指拈出一个简单的法诀冲前头半人高的夜游神扔过去。
夜游神抬起两条木头胳膊,身上的零件也跟着咔嚓咔嚓作响,看似笨拙的手指关节灵活结出一个法印,挡下了锦觅的攻击。
“还真行耶。”锦觅玩兴大发,手势交幻,又接连发出了几道不同程度的术法去攻击夜游神。
夜游神有的挡下了,有的没挡下。
润玉与楚晚宁瞧见了,也不出声制止,坐在茶几旁静静地看着锦觅十分幼稚地跟一只木头机甲较劲,玩耍打闹。
貌似但凡拥有这么一张面孔的人,只要碰上锦觅的无厘头,总是会下意识纵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但楚晚宁的这些行为,在薛蒙看来,却是大大的不正常!
试问,自他认识楚晚宁以来,就没见过楚晚宁对待哪个女子何时如眼下这般耐心细致,怜香惜玉!
如今要不是亲眼目睹,打死他也不相信。
怪不得,派中弟子要直外呼:“见鬼了,玉衡长老疯颠了。”
锦觅下手也知轻重,夜游神除了表面有些受损,整个木头架子的关节零件都还是完好无缺的。
香茗火候正好,润玉拎起茶壶斟了四杯清茶,其中两杯分别递到了楚晚宁和薛蒙面前,接着又拿起一杯,扭头看向屋内,唤道:“觅儿,别玩了,先过来喝口茶歇会儿。”
“好。”锦觅应道,撇下夜游神走到润玉一旁的位置坐下,接过他递上的香茗一饮而尽,将空杯往前一伸,“我还要。”
润玉默默拿起茶壶又帮她续了一杯,如此两三回后才罢了。
薛蒙谢过之后端起茶盏细细品味,润玉也执杯随意抿了一口清茶。
几人中,唯有楚晚宁一副心事郁结的模样,面前的茶水未动半分。
锦觅伸手端起楚晚宁面前的茶盏塞进他手中,“这茶加了星辉凝露,可以舒缓你体内灭日冰凌的余毒。”
闻言,楚晚宁凤眸微怔,抬头看了锦觅一眼,将盏中香茗饮入腹中,一股清凉润泽之息从丹田升华而起,体内的冰寒之迫瞬间舒缓了许多。
“多谢!”楚晚宁看向润玉,想了想,道:“上神可否告知关于魔花,还有蝶骨美人席,……”他要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做决断。
润玉将面前的空杯满上,茶尚暖烫,氤氲着淡淡的雾气,“楚宗师要听故事,该找当事人,毕竟……”话语间,事不关己的目光望向了水榭曲廊处,“那样讲出来的故事才更为生动精细,深入人心。”
楚晚宁顺着润玉的目光望过去,师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仍驻足在曲廊入口处,止步不前。
当事人么……
收回视线,楚晚宁垂着墨黑纤长的睫毛,看着面前的茶盏沉默了片刻后,簌簌抬起眼帘,“薛蒙。”他的目光落在了薛蒙身上,低沉道:“你去叫师明净过来。”
“是,师尊。”薛蒙起身转向曲廊入口处,不一会儿便又回来了,师昧正站在他身后。
“弟子拜见师尊。”师昧跪在楚晚宁面前,诚惶叩首。
楚晚宁没有回答,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开了。
“你且先起来,坐着吧。”锦觅坐在旁边,一手托腮冲师昧眨了眨眼,明眸善睐:“我们这会儿烹了茶,无聊之余,便也想听听关于‘蝶骨美人席’与‘八苦长恨花’的故事,你应该最清楚,不如与我们说道说道。”
师昧见锦觅对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明白这是让他自己坦白一切,“是,上神。”双手接过锦觅替他斟满的茶盏,浅浅抿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咽喉,开始缓缓叙述着他的故事。
“万年前,天界与魔界大战时,勾陈上宫叛离,为天帝打造了天地间第一把‘剑’,名曰‘赤霄’,赤霄剑威力无穷,所向匹敌,魔界也因此战败。勾陈上宫入天界做了神官,却不知道后来魔尊为此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勾陈上宫,他虽拿万兵之主没有办法,却可以降罚到勾陈的族人身上,将他的母族——蝶骨美人席统统逐出了魔界。”
“勾陈上宫?”锦觅奇道:“原来那老头儿还和你们有亲啊!”
锦觅在姻缘府充当仙童之时,偶尔也听月下仙人唠嗑过这个勾陈上宫与他乃是至交好友,听闻在太微登位中期,勾陈上宫因不喜天后荼姚的作派,后便奏明了天帝主动遂往下界为神,万年来也上不了几趟天界,即便上来了也只往姻缘府找月下仙人喝酒叙旧,直到后来润玉当了天帝,人和政清,勾陈上宫上天界才更殷勤了些。
话说距离最近一次见到勾陈上宫还是在她儿子小扶苏的周岁宴会上呢,那老头儿造了一件兵器说是要送给扶苏小殿下作周岁贺礼,可惜扶苏当时一个懵懂无知的小豆芽儿又哪里懂得这些,压根就瞧不上,愣是连一记白眼都懒得赏给他,惹得勾陈上宫那老头儿一气之下就情不自禁多灌了几坛黄汤后,一把抱住月下仙人嚎啕大哭,声音大得那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当时,润玉好像想忍一忍来着,但到底没忍住,最后大袍一挥,直接将勾陈上宫丢到天河里醒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