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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晚夜玉衡

（十四）

贪狼长老告诉众人，墨燃灵核已碎，生机湮灭，他也无能为力。

师昧盯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墨燃，面上颜色骤然煞白，跄踉的脚步不可置信的后退半步，一双桃花眸颤动缩拢，断了线的泪珠滑下姣好的面容，悔不当初。

——阿燃！

——对不起！

是他错了！

从一开始，便是他错了！

该死的，明明是他才对啊！

眼泪怔怔流淌了片刻，师昧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猛得抬眸开始张望着殿堂聚首的弟子们，终于在人流末尾中寻到了那一对茶白鲜红的伉俪身影，脚下生风，立即朝末尾那边疾速走去。

众弟子见状，迅速让出一条道，师昧急步走到润玉与锦觅跟前，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俯身，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丝哽咽的对锦觅哀求道：“弟子无状，多有冒犯！恳求上神大发慈悲，救救阿燃师弟的性命！”

神魔混血之后裔？！

润玉瞥了一眼跪在跟前的师昧，眸光微动，便对他的身份心中了然。

锦觅也被师昧的举动吓了一跳，手反射性想伸前将他扶起，润玉环在她后腰间的手却轻轻一点，暗示了她一下。

锦觅动作一顿，扭头看他。

二人眼神相对，默契交流了几番心声后，锦觅垂下眼睫，收手拢袖，决定听从润玉的意思，暂时先不掺和其中，将目前的形势交由他去处理。

一眼过后，润玉便不再理会师昧，一手揽着锦觅，直接越过他走向楚晚宁等人，驻足于床边，星眸凝视了一眼躺在床上生命垂危的墨燃。

“不想，此人竟也是魔族后裔血脉……”润玉薄唇轻呵一声，缓缓道出墨燃隐匿在特殊血脉中的惊人体质，“蝶骨美人席！”

什，什么？！！

墨燃，他，他，他竟然是——蝶骨美人席！！！

这等血脉体质对于死生之巅的众人而言，甚至……乃至整个下修界，都绝对不会陌生。

而且，也？

那么……在场所有人之中，还有谁是？

一时间，众弟子和长老们面面相觑，我看你，你看他，他看她。

议论纷纷，猜疑不断。

只有心知肚明的师昧咬了咬下唇，他已被润玉一语道破了身份，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他站起身，重新面向润玉，跪地伏首，神情肃穆，“魔族后裔——蝶骨美人席，华碧楠，叩求二位上神大发慈悲，救救墨燃师弟。一切缘由皆因我一念之差，与墨燃师弟无关，他只是无辜受累，不该因我而落得如此下场。”

润玉负手而立，不做声，一双漆幽如墨的星眸沉淀霜色，垂眉俯视着跪在跟前的师昧。

良久，清润低沉的音色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因果循环，此人堕入魔道，荼毒生灵，罪孽深重，还险些伤了本座的妻子，如此丧尽天良，残暴不仁的嗜杀魔物，魂飞魄散不过是他应得的业果报应，本座为何要救！至于你，呵……”

润玉勾唇，轻讽一笑，一丝应龙之威朝师昧施压而去，“尔等心思不正，业障缠身，与此人同为一丘之貉，又有何资格来央求本座！”

言语淡漠，无情至极。

师昧修为低微，身子骨在此之前便已受了伤，哪里还有余力再承受得住应龙的威压，方才好转的五脏六腑又再一次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实质性损伤。

昏迷不醒的墨燃也被就近的灵威激起了一丝意识，紧闭的眼睑颤了颤，眸子勉强睁开一丝光明，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隐约只见得一抹茶白衣角轻轻晃动，以及熟悉而陌生的身形轮廓。

“师尊……师尊……”

他的神智涣散，将润玉错认成了楚晚宁，身侧垂落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指骨挣扎着，虚握着，想要抬起，想要抓住眼前那一抹游离的茶白衣角。

泛白无力的唇瓣噙动，不停的呢喃着，泣不成声。

“师尊，是我错了，徒儿知错了，……”

“不要赶我走……”

“师尊，徒儿知道错了，……”

“不要丢弃我，……”

“师尊，徒儿知错了，……”

“师尊，师尊……”

气若游丝，有进无出。

众人闻之，纷纷垂首悲悯，无声默哀，屋子顿时陷入了一阵可怕的死寂之中。

楚晚宁极力绷紧的背脊一晃，步履失态，脸庞痛极的情绪转至眼眶，眸色泛开的水汽微微湿润了发红的眼尾。

师昧眼眸颤巍，方才止住的泪水瞬间又开始决堤而下。

奇的是，其中有三滴泪珠滴落在地，连续发出几声微弱的轻瑟后，却凝而不散。

锦觅指尖微动，将地上那三滴泪珠拾入掌心，细细打量后，信手幻出一粒泛着淡白光晕的花种。

三滴悔泪，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正是浇灌昙莲所需的养分。

施法，将三滴悔泪悉数灌注入花种之中，光华流烁，掌中花种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芽，抽枝……

许久，楚晚宁动了，他松开印满指甲血痕的双掌，撩起雪色衣袍的下摆，双膝一弯，朝润玉跪下，俯首行了大礼，暗哑道：“楚晚宁教徒无方，枉为人师，一切恶果反噬，自愿一力承担。只求上神施于援手，救我徒儿一命。”

薛蒙跟着师尊一并跪落在地。

楚晚宁此举，可是赌上了今后的命运。

众弟子和长老们思绪万千，几经思量纠结过后，最后豁出去了，亦是效仿楚晚宁之举，朝润玉伏首膜拜：“恳求上神大发慈悲，救墨燃性命！”

霎时，满屋子的人齐刷刷跪倒了一片，唯有润玉和锦觅还站着。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上善若水，可任方圆。

“小鱼仙倌……”锦觅为之动容，不免也起了一丝恻隐之心，扯了扯润玉的衣袖，“你看这……”

润玉望向锦觅，瞧见她掌心一株皎洁绚丽的花朵正盛情绽放时，忽然间心有所感，一双剑眉蓦地紧紧蹙起，似是有什么天理命数超出了原定的轨迹，预料之外，横生枝节。

当即凝神，一手翻动，掐指捻算出那一劫横生的命理之后，动作一时间顿住了，心下震惊。

转眸，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锦觅的小腹处，愕然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的小腹望眼欲穿。

紧接着，润玉回眸低头，又看了看在他跟前跪着的楚晚宁，眸色沉深。

腹中那个孩子，应该是在锦觅在落入此界，感应到楚晚宁身上的气息后，才开始慢慢韵育出一丝龙气。

原本误入此界便也就罢了，可偏偏，锦觅的一记“辣手摧花”，将将扭转了一整个红尘原定的命数，本该应在此界的天道劫数无法抵消，继而辗转应到锦觅腹中的胎儿身上。

冥冥之中，一劫环扣一劫。

至此，也导致，他和锦觅的孩子不仅与楚晚宁产生了一段因果纠葛，更与此界红尘的覆灭背负上了一丝牵扯，劫数难逃。

润玉不做声，定定端详着楚晚宁，半晌后，沉声问道，“你当真，要本座救这个墨燃？”

这是有希望么？

楚晚宁惊讶的抬起头，毅然道：“是！”

润玉再问：“即便……日后反噬之果的代价注定痛心彻骨，你也一样无所畏惧？”

“……”楚晚宁默了默，应道：“不过渡人渡己，又有何惧！”

“本座可以救他，但……”润玉勾唇，眸光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楚晚宁，枉尔等铭心谨记今日之誓，届时，莫要……悔恨当初！”

此时此刻，楚晚宁还不知，他的反噬之果，竟会是至亲至爱，情之所系。

“觅儿。”润玉唤道，朝锦觅抬起一只手，掌心摊开。

锦觅眼一眨，心领神会，将掌心托举的那一株绽放的花朵放入到润玉的手心中。

昙莲，绚烂皎洁，清雅绰约，这才是它最初，最真的花姿颜色。

解铃，还须系铃人。

润玉玉立于床头前，凝神念力，指间掐出一道华光挥向墨燃先是震住他的三魂七魄，继而口中喃喃念咒。

掌中昙莲芳香四溢，片片花瓣顷刻间凝化作一道古老的神印没入墨燃体内，灵光大炽，一缕缕强盛灵流包裹住那一颗已经破碎不堪的心脏，以心血灌溉而植，神印沿着血管脉络开始深埋，扎根，结果。

半晌后，瞧着墨燃苍白如雪的面色渐渐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血色，胸膛微微起伏。

润玉剑眉一挑，点漆的瞳色中一缕流光沉敛而过，即刻拂袖收法，徒步回到锦觅身边。

贪狼长老立即起身上前，一手握住墨燃的手腕开始把脉，指间探到腕间沉珂的脉象慢慢恢复跳动，从微弱逐渐至有力，险些老泪纵横。

以善制恶，以正压邪，一切由花而起，便也以花了结，万恶归零，重获新生。

哪怕没有了灵核，只要心跳还在，人还活着，什么法术修为的，一切再从头修起也便是了。

贪狼长老激动的神色足以说明墨燃已脱离死境，转危为安。

“多谢上神！”楚晚宁躬身，再次向润玉锦觅俯首行礼，郑重拜谢。

这一场闹剧，闹得跌宕起伏，荡气回肠，到此为止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众弟子们也跟着胡闹了一天，都被各宗师尊长老纷纷遏令回堂下闭关修练。

临走之际，也就是在这时，锦觅才终于想起了一件被她遗忘到九霄云外的事情。

她拦下那些准备离开的弟子们，瞬移至孟婆堂将已做好的几篮海棠鲜花饼带了回来。

“这是我做的鲜花饼，海棠馅儿的，送给你们尝尝鲜，每个人都有份。”锦觅挎着竹篮站在门口，给每一位离去的弟子手中都递上一个，脸上还不忘笑盈盈地叮嘱道，“这个鲜花饼很好吃的，一定要记得尝一尝哦！”

润玉虽然对此有些吃味，但他更心知锦觅的意图，是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由她这般胡闹。

楚晚宁吩咐薛蒙背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墨燃，并相邀润玉锦觅俩人与他一道移步红莲水榭。

至于师昧，楚晚宁对他，没有任何安排。

师昧落在后头，眼里的光亮光霎时黯淡了，脚下顿了顿，迈开步伐，一昧地，远远的跟了他们一路。

准备行到池上曲廊时，前方领路的楚晚宁蓦地转身一瞬，清冷凌厉的凤眸隔着几人淡淡瞥了他一眼，褐色眼瞳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师昧身形一僵，步伐回缩，识相的止步于曲廊前。

站在曲廊尽头的楚晚宁看见师昧的举动，抿了抿唇角，回首，领着润玉和锦觅步入水榭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