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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这仨人终归还是玉衡长老的门下弟子，虽说犯了戒律，但楚晚宁还没有发话决定如何处置他们，戒律长老也断然不会动用私刑的。

墨燃元气大伤昏迷不醒，已经派人帮忙送去贪狼长老那边医治了。

只剩下薛蒙与师昧两位难兄难弟挺直腰背，固执己见的跪在练场，长跪不起。

师昧就算了，至于薛蒙，无论旁人怎么规劝都不愿起身。

说什么……除非，除非师尊愿意见他们。

弟子们见规劝无果，也只好随他去。

孟婆堂内，锦觅坐在楚晚宁的“专属”位子上，面前放着一碗抄手，皮薄如云烟，馅嫩如凝脂。

方才斗法打了一架，筋疲力尽，之前吃进肚子里的那些东西早就消耗完了，现在又开始饿得不行。

锦觅埋头，手握汤匙，一勺舀起一只抄手吃进嘴里，每一只都莹润饱满，滑软鲜香，入口即化，唇齿留芳。

尤其是骨头汤底，熬的奶白醇厚，撒着碧绿葱花，嫩黄蛋丝，再浇上一勺蒜泥煸炒过的红油辣浇头，吃到胃里，像是能暖人一辈子。

楚晚宁心不在焉的坐在她对面，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眉宇深沉不能自拔，不晓得想什么入了神。

两个徒弟，一个被人利用，差点堕入魔道，迷失本性。

另一个看似乖巧懂事，温柔听话，背地里却利用魔花不顾一切，残害同门，将来还有可能会祸乱苍生。

他常奉言自律：“不知渡人，何以渡已。”

可是……直到今日才惊晓。

原来，他一点也不了解自己门下那几个徒弟。

锦觅正拾筷准备夹起卧在汤里的一个荷包蛋。

“觅儿……”楚晚宁忽然唤她，问道：“我这个师尊，是不是，当的很失败？”

“额……”

闻言，锦觅手一抖，荷包蛋从筷子间溜回碗里，她又接着去夹，“你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楚晚宁不做声，眼睛盯着锦觅，意思很明确，自然是想听真话。

这回锦觅成功夹起荷包蛋往嘴里送，两颊塞得鼓鼓的不停地咀嚼，弯眸眯眼，吃得津津有味。

楚晚宁指尖微痒，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锦觅鼓起来的腮帮子，触感光滑细嫩，软乎乎的，很有弹性。

于是乎，玉指又忍不住继续戳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已经严重影响到锦觅吃东西了。

她一巴掌轻拍下在她脸蛋上作弄的那根玉指，嘴里嚼着荷包蛋，腮帮子鼓鼓的，睁大了一双葡萄眼瞪楚晚宁，含糊不清地嗔怒道：“你干嘛呀！！！”

像只护食挠人的猫儿，楚晚宁道：“吃完了再说话。”

神伤郁结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了许多，他望着锦觅，在等她的见解。

锦觅咽下嘴里的荷包蛋，又喝了一口汤，才道：“若依我这个旁观者来看，你这个师尊，确实当得挺失败的！”

朱唇一启一合，毫不留情的打击着楚晚宁，他的心情瞬间又多云转阴。

“有那么差么？”楚晚宁喃喃自语，“自从他们拜入我门下，我也有教习传授术法，该管的管，该骂的骂，该打时打，该罚时罚！我看其他长老都是这样管束自己门下弟子，没觉得有何分别！”

“噗——咳咳咳……”锦觅呛了一口汤，捂唇轻咳。

楚晚宁立即起身绕到她身旁，一手轻拍背脊，帮她缓解。

锦觅缓过气息，看着楚晚宁，“我算是看明白，为什么之前你说他们都很怕你了。”

难怪那个墨燃与她刚一碰面，双方还说不到两句话，他就动不动要打要杀的。

敢情，原来都是跟楚晚宁这个师尊学的！

“一样都是教徒弟，看似没什么分别！”锦觅轻叹一声，回应道：“可实际上，这里面的‘分别’可大了，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每个人对待不同的事物，都有不一样的看法，态度，情感以及处理方式。”

“那我是不同之中的哪一种？”楚晚宁顺势在她旁边坐下，面露疑惑。

锦觅道：“有的时候，说尽万般空话，还不如脚踏实地做好一件实事；可有的时候，做尽万般实事，还不如张口坦诚地道一句关怀。只说不做，只做不说，都不可取之。而你，恰恰属于后者。”

“……”

楚晚宁沉默了一瞬，语气幽然道：“其实我的心里并不想如此，可不懂为何，每一次的所做所为、一言一语，都与心里的所思所想大相径庭。”

“口是心非？表里不一？”锦觅感觉这词形容的极为贴切，但听起来又好像是在骂人。

她朝冲楚晚宁歉意地笑了笑，转换一下思路，“在我面前的楚晚宁，是另一个真实的你，温雅、善良、慈悲、心怀天下，对所有人、所有事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可是你只因不善与人交流沟通，便也从此不愿再敞开心扉，久而久之，矜持高傲变成了你的面具，刻薄无情是你自我保护的盔甲和利刃。明明很关心徒弟，但内心的自相矛盾，导致你一点也不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与他人之间产生的隔阂、误会越来越多，关系也日渐疏远。”

楚晚宁沉吟着，思绪万千，眼中弥漫的茫然和迷雾渐渐消散，眼神清澈明亮，“那觅儿觉得，我又该如何做？”

“嗯？这个要怎么说呢……”锦觅挠头，冥思苦想也不知道怎么诠释，最后干脆直接拿她跟他之间的相处举例：“就好比像你我此刻这般，我能感受得你对我的关心爱护，你也能感受我对你的亲切友善。说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互相的，只要你日后待人接物的时候态度和善一些，言语慷慨一些，无愧于心，久而久之，别人自然慢慢知道你的好。”

就在楚晚宁一脸深不可测的斟酌着锦觅那番话的深意的时候，期间，锦觅又连续吃了满满两大碗抄手。

放下汤匙碗筷，小手拍了拍有着显凸的小腹，“嗝儿——”她打了一个满足又不失秀气的饱嗝儿，“木头，你做的抄手实在太美味了，我都吃得有点撑……”

楚晚宁好奇的盯着锦觅的小腹，鬼使神差地抬起一只手就想抚上去，距离莫约只有一寸的时候又猛得停下，略微尴尬的收回手，对锦觅道：“我去贪狼长老那要几颗消食丸给你。”

他站起身转头便要走，锦觅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唤住他：“不用忙活，我没事，多走动走动就消食了。”

“那，我……”楚晚宁低头看她，犹豫道：“我带你出去走动走动，消消食？”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厚脸皮的锦觅扒拉着人家的袖子借力起身站好，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帮人家拂了拂衣袖边的褶皱。

楚晚宁完全不排斥与锦觅近距离接触，任由她折腾自己宽大的袖袍，眉眼神情间，没有一丝反感和不耐。

感觉粉饰太平得差不多了，锦觅仰头朝他嫣然一笑，讨好道：“我好了。”

楚晚宁圆润的耳垂顿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他扭头轻咳一声，莹白修长的指骨牵过她的柔荑：“我们出去吧。”

于是没过一会儿，死生之巅的弟子们忽然就看见两个极端诡异的画面。

那边练场跪着的薛蒙和师昧，凝噎相望，无处话凄凉，黯然神伤。

这厢从孟婆堂一路行至海棠树下的楚晚宁和小师娘，闲庭漫步，笑看花落云舒，岁月静好。

俩人肩并肩走动着，有些眼尖的弟子注意到，楚晚宁总时不时一手小心翼翼地托扶着锦觅的手臂，脚下也时快时慢，一直在迁就她的步伐。

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以他们的角度探过去，那搀扶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真真叫人浮想联翩。

张望的视线不自觉下移，探向锦觅的腰肢，尽显纤细婀娜，但愈看愈感觉，小腹那处……确实有一些些略微的凸起。

而且，瞧见没，玉衡长老这会儿望向那位小师娘时的眼神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真真切切的面带笑意，冰雪消融。

他们心中不禁也暗暗猜测，那位小师娘该不会是真的已经……

大伙儿们一时间感觉自己真相了。

没想到啊，玉衡长老平日里表面上冷若寒霜，寡淡刻薄，人惧鬼愁的性子，他们竟都看不出原来他还是个闷声干大事的，动作这么迅速。

难怪之前如此紧张那位小师娘的一举一动，连徒弟犯了戒律都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弟子们你猜一句，我编一言，他插一嘴，越说越离谱，好不热闹。

锦觅若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又要好一番感慨：这帮人一个个闲得，以后若有缘让她在九重天遇见，绝对要推荐他们进叔父的姻缘府，有这般才情，定然编排出一些跌宕起伏，惊艳四座的折子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