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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过了半晌后，墨燃依然选择沉默以对，似乎不愿说出下蛊人是谁。

花经里记载，八苦长恨花融有下蛊人的一丝魂魄，会让受蛊之人对其心生爱慕，钟情于对方，听其摆弄。

如今看来，记载所言不虚。

低眸，打量着掌心禁锢的八苦长恨花，开始凝聚灵力，光华流烁的仙芒笼罩那株墨花，青葱玉指渐渐收拢，欲行辣手摧花。

下一瞬，那边就近围观的一行人中起了一阵骚动：“师昧，你怎么也吐血了？！”

锦觅转过头，红唇微扬，似笑非笑：“找到了！”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看向站在前排围观的一众弟子中，无故吐血的师昧。

师昧在身旁弟子的搀扶下站稳身形，盯着锦觅，手指尖不可遏制地微微发抖，面色苍白：“你……”

锦觅迎上他投望过来的视线，捕捉到桃花眼底弥漫着浓烈的狠色和警告。

投桃报李，锦觅弯眸勾唇，朝他笑了笑。

然后，当着他的面，纤细白嫩的手指将掌中之物慢慢握紧，光华澄澈明亮，预备将八苦长恨花彻底摧毁。

“不要——”师昧倏地跄踉迈步朝锦觅冲过来，嘴唇颤抖，启合：“你给我住手！”

可待他行到莫约两三步的距离时，锦觅面前忽而筑起一道结界屏障，生生挡住了师昧的去路，也挡住了他最后的希望。

“……不要——不可以——！停下来！！！你给我停手！”师昧疯狂地拍打着面前阻挡的结界屏障，一边怒吼道：“你给我停手！不能毁掉——绝对不能毁掉它！！！”

可徒劳无用，下一秒，锦觅指骨握紧，不偏不倚，八苦长恨花瞬间化作一团齑粉。

一阵风吹过，粉末随风而逝，烟消云散，空荡荡的掌心，什么都没留下，什么也都不存在了。

师昧一族唯一返乡回家的希望，被锦觅一手摧毁得干干净净。

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气急攻心，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师昧盯着结界外的锦觅怒喝道。

他的眼底血红一片，惊怒和痴癫一触即发，目眦决裂，“你为什么要毁掉它？你凭什么毁掉它！你凭什么！！！”

“就凭它的花种原本就是我花界培育的种子！”

锦觅气定神闲，毅然道：“万年前神魔大战时，是魔族中人潜入花界从先花神那将它窃了去，使它沾染了魔气，又以魔血浇灌，才有了这株八苦长恨花，今日这番因果，也不过是返璞归真，物归原主。”

师昧似乎怎么也料不到八苦长恨花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段缘故，他的脸色瞬间比玉石更白，比玄冰更冷。

“……神界，魔界，花界，先花神……？”师昧嘴唇发白，瞳孔缩得细小，“那，那么你呢，到底又是哪一位神明……”

锦觅默不做声，神色淡漠，清澈悲悯的双眸望进师昧的一双桃花眼，似乎早已看透了他埋藏于内心深处的所有秘密。

默了片刻，锦觅撤去了结界屏障，师昧跌倒在地，失魂落魄。

“千百年来，修真界修仙问道的凡人不计其数。”

默了片刻，锦觅忽然冷不防的说了一句，她问师昧：“你可知，为何偏偏却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真正的得道成仙，顿悟成佛，直达神界九重天？”

师昧面色微怔，有些茫然，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不仅是师昧的疑惑，也是修真界众多修真者的疑惑。

“‘道’遵循自然而然，‘佛’讲究因果轮回。大道万千，殊途同归。”

锦觅为众人解惑，语气淡淡：“万物苍生，无论遵循哪一种修行，皆重在修心，心境参悟不透，修为停滞不前，自然容易滋生心魔。”

“道心不稳，魔障重重，幻象丛生，惑其七情六欲，惑其心智意识，惑其言行举止，执念痴癫，认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抬起眸，锦觅淡淡凝视着师昧，似一眼看透了所有，密语传音与他道：“你虽执念甚深，却偏偏选择了最差劲、且牺牲代价最大的一条道，计划利用八苦长恨花操控墨燃弑杀涂炭生灵，修习禁术屠戮活人献祭堆砌出一条殉葬之路，一路走到黑。即便最后让你成功打开了魔界之门，却不知它的方位设在魔界与忘川河畔的交界处，你们身上背负了这么多的因果罪孽，只怕还未踏入魔界境地，便已被忘川河水的怨灵亡魂吞噬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耳畔边只有锦觅悠然悦耳的音色在回响，师昧抬眸回望她，后知后觉才发现。

原来，方才是她，在与自己密语传音。

多年苦心孤诣，步步为营，谋划的每一步计策被人一一道出，事无巨细，甚至，有的计谋都还未得及开展实施。

不过一眼，锦觅就看透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怖惧之余，又有些庆幸。

她没有将这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公诸于众，全权保留了他最后的颜面。

事情发展到这里，众人脸上一片惊愕，焉能看不明白，师昧所犯，是何等重罪！

司律长老虽戟指怒目，却也算看着师昧长大，怜他这么多年修行不易，轻烟一叹，终究还是开了口：“师明净，你可还有话要辩？”

师昧不做声，忆起自己过往的身世，所做的一切。

良久，他忽而抬额仰头，似是悲哀又似疯狂地笑出声来：“哈哈哈——”

大笑过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身面向楚晚宁的方向，跪地叩首，神情肃穆：“玉衡长老门下罪徒，师明净，残害同门，德行有损，大逆不道，有负师尊多年教诲管束之恩，今……自愿承担所有罪责和惩戒，无话可辩。”

他的嗓子干涩，声音嘶哑，绝色苍白的面容，我见犹怜，视死如归。

一字一句，在练场上清晰的回荡着，话音落幕，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在这片死寂中，一言不发的楚晚宁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终于抬起眼睛，望着地上或跪或躺的三个徒弟，清冷的目光逐渐变得很凉薄，凉薄里甚至比一开始深得多的沉寂。

“觅儿……”许久，楚晚宁开口，唤了锦觅一声，玉色修匀的手指拉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我们回孟婆堂，抄手应该没那么烫了。”

说罢，在弟子们的注视下，牵着锦觅转身一起离开练场，往孟婆堂的方向走去。

对于两位徒弟的所作所为，他至始至终，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跟着离开的锦觅忍不住回过头，去瞧那仨人，不禁也发出一声轻叹。

那场面，怎么说呢，仨难兄难弟。

师昧挺直的腰背瞬间垮了下来，面如死灰。

墨燃已经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薛蒙一手扶着昏迷的墨燃，呆愣地望着楚晚宁离去的背影，脸色煞白，有些结巴：“师、师师尊……”

他想叫师尊别走，想替他们辩解，想对他说，墨燃和师昧两位师弟不会是这样的人。

可是……

楚晚宁脚下微顿，握着锦觅的那只手紧了紧，没有回头。

下一秒，又继续迈开步伐，毫不留情地离去。

师尊，终究还是离开了。

他，到底是失望透顶、愤怒到了极致？

还是真的冷心冷情，无动于衷？

是以，才暂时不想看见他们吧。

没错，只是暂时的。

薛蒙心存侥幸的编造着理由，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