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鸡飞狗跳的一夜（下）

　　『梦境』

　　死后，顾清帆的魂魄飘飘荡荡地来到了阴曹地府。

　　虽非蓄意害人，但到底也犯了杀孽，阎王罚他在刀山地狱受刑三百年，以赎己罪。

　　当他被黑白无常押解着，从阎罗殿走出来时，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非鱼？你不是已经……”

　　“我放心不下你，便凭借执念留下一缕残魂，以非鱼的形态先一步来地府等你。”非鱼走上前来，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起来，那些人的死，我也负有责任，理应与你一道受罚。”

　　顾清帆心中一暖，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百年过去了。

　　这天，监刑的鬼差突然一改往日的冷漠和不耐烦，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请出了刀山地狱，往阎罗殿而去，说是九重天的神官指名召见。

　　九重天？自己一介凡人，又是戴罪之身，怎么还能入得了天上神仙的眼？

　　心里不停地犯着嘀咕，等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阎王跟前了。

　　顾清帆来不及多想，俯身便拜了下去：“参见……”

　　“你就是马良？被南极仙翁赐予了神笔的那个凡人？”神官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

　　“正是！”

　　“女娲娘娘和花神殿下已经铸造好了第三件神器——清心铃，千叮万嘱要放置在冥界昊天塔内，吸纳天地灵气。它将在与魔族的决战中发挥重大用途，助我神族将士守卫六界疆土。”神官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带了十名天兵前来，与诸位冥差一同看守外围，还需要两个人近距离盯梢。既然你曾有执掌一方灵宝的经验，就和非鱼一道去吧，功成之后，便可转世投胎了！”

　　顾清帆大喜过望，连忙拱手应承下来：“遵命！”

　　看守神器的这段日子，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屏气凝神地各自坚守在岗位上，生怕稍有错失，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扰乱前方战局，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更祸及自身性命。

　　万幸，此役神族大胜，山河无恙，六界万民终于平平安安地度过了这场劫难。

　　就在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在长官的指示下有序撤离，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时，意外发生了——

　　从天而降的一团黑雾猛然撞破了防御结界，径直闯入昊天塔内，与看守外围的兵士缠斗在一起。

　　随着长官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结印起势，旖旎变幻的法术光晕交织缠绕，化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兜头兜脑地将黑雾罩了起来。

　　黑雾横冲直撞了好几下，忽然恼羞成怒地鸣叫一声，化作一只庞大的紫色凤鸟，用力扇动双翅，射出数十根锋利的翎羽，破开巨网之余，又掀起了猛烈的气旋，将那些拦路的兵卒掀翻在地。

　　而后，气势汹汹地向放置着清心铃的高台俯冲过来。

　　顾清帆下意识地扑上前去，想把神器护在怀里，但没跑出两步，肩膀就被一根凤翎扎穿，痛叫着栽倒在地。

　　凤鸟怒吼一声，俯身叼起清心铃，便化作黑雾消失在了原地，徒留一枚凤翎状绛紫玉佩，从气旋中飞转着掉了出来，摔落在顾清帆身边，碎成了好几瓣。

　　旋即，便有一道青烟飞快地钻入了他眉心。

　　兵卒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跌跌撞撞地蜂拥到高台前，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台面扼腕叹息。

　　顾清帆也在非鱼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在画面消失的前一秒，楚月泠注意到——

　　士兵们凌乱而纷杂的步伐，很快就将碎玉践踏得不成形状，踢飞到某个不知名的阴暗角落里，无人在意。

　　可她看得分明，那玉佩的款式和形状，和凤皓曾送给自己的拜师礼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而且，抢走神器的怪物，居然和师尊一样，也是一只凤凰！

　　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脑中顿时一片轰鸣，她猛然想起了红瑜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临界分体，以半神之力负隅顽抗……”

　　“难道……我们要对付的这个魇，是师尊的另一个半身？”楚月泠环顾四周，忙不迭幻出瑶光剑，紧紧握在手中。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虚空中，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传来，“不错！我叫秦浩，是从凤皓体内分离出来的心魔。”

　　话音刚落，此人便大喇喇地现出了身形，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的相貌与凤皓一般无二，但气质却是天差地别——阴暗、神秘，又透着一丝危险，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修罗。

　　风琼宇神色一凛，立刻幻出逸尘剑挡在楚月泠面前，护着她向后退了两步。

　　“别紧张！我等这丫头很久了，可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只是想请她到我家里做做客，帮我一个忙！”

　　风琼宇却依旧冷着一张脸，半是惊疑半是警惕，目光如刀刃般锋利，丝毫不掩饰对秦浩的厌恶，心里不停地打着鼓。

　　楚月泠挑了挑眉，试探着问：“怎么？这里不是阁下的家？”

　　“当然不是！我的家在冥界酆都城，现在已经被改造成恋歌城了。你们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我寄居于此的一缕魔魂。”

　　“酆都城是人死后魂魄的归处，你要杀我？”她的语气陡然转厉，提剑直指眼前人。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只是想借你的肉身，复活我的爱人——司清歌。”秦浩微微勾起唇角，直勾勾地盯着楚月泠的脸，“毕竟，你是花神转世，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一派胡言！”看着他志在必得的小人模样，风琼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举剑便刺了上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他的剑势又急又快，不留一丝空隙的进攻，虽然逼得秦浩连连后退，却都被不慌不忙地化解了。

　　趁此机会，楚月泠立刻出手，从侧面展开偷袭，与风琼宇形成夹击之势——一蓝一绿两道气刃交织成网，激起乱流阵阵，逐渐收缩包围圈，不断刺向敌人的咽喉、左胸、后脑、双肋等等要害处，却始终未能伤其分毫。

　　“小子，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秦浩一面在眼花缭乱的剑影中左躲右闪，一面蓄法力于掌心，发动些许不痛不痒的反击，像是在故意玩弄他们似的，神情倨傲，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眼底的讽刺几乎掩藏不住，仿佛招猫逗狗一般。

　　“她若不是花神转世，如何能恰到好处地继承清歌的容貌与修为，以至于被云倾落误认？她若不是花神转世，凤皓和司清玄岂会对她如此关注？她若不是花神转世，我又怎么可能，会在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陌生人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声音不算大，但落在楚月泠耳中，却犹如惊雷甫现，她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正是这一瞬的犹疑，让秦浩抓住了破绽，使出全力将两人震翻在地，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陪你们玩闹了这么久，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楚月泠被一股迎面袭来的巨力打得头晕脑胀，摔在地上咳嗽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又被一根金色绳索绑住了手脚，牢牢栓在一个拔地而起的木桩上。

　　“老实呆在这儿吧！我要把你的肉身带走了！”

　　“想得美！”楚月泠心下不甘，拼命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束缚，“死而复生有违自然之理，你会遭天谴的！”

　　岂料，刚一运转法力，绳索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然深深嵌进皮肉之中，带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星，瞬间燎出了好几个水泡。

　　剧烈的灼痛感袭来，令她不禁呻吟了两声。

　　“省省吧！”秦浩白了她一眼，“木生火，在火系法术的钳制下，你讨不到任何便宜，越是挣扎反抗，只会死得越快！”

　　“月儿！”风琼宇提剑支起身子，惊叫着跑上前来。

　　刚准备出手救人，却又被秦浩一掌拍出两丈远。

　　“你的确很有天赋，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但还远远不是我的对手！”秦浩回头看了他一眼，扬手支起结界将其囚困，语气淡漠，“你于我毫无用处，但只要不坏我的事，很快就会被放出去，否则，就陪她葬身于此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他便消失在梦境之中。

　　『现实』

　　环绕在风琼宇和楚月泠身边的法术光华瞬间被魇气所侵占，浓重的黑雾翻涌升腾，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旋，顷刻间吹开了门窗，将烛火扑灭，屋内的桌椅板凳也尽数被放倒。

　　黑暗中，云倾落抬手挡住迎面袭来的狂风，失声尖叫：“不好！”

　　就在所有人自顾不暇的时候，只听凤鸣声忽起，恍惚有一道紫色残影从顾清帆体内飞掠而出，卷起什么东西，箭一般冲进了夜色里。

　　紧接着，门外响起了夫诸变调的惊叫声：“毕方兄，快快快！帮我拦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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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星奕自打回了隐香院后，就一直坐立难安、神思不属。

　　他在楚月泠的卧房门前来回踱了好几轮，跺跺脚叹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那棵桃树的最顶端，踮着小脚丫，一瞬不瞬地眺望着西厢房的方向，默默探听动静，等待着主人归来。

　　足足等了半炷香工夫，待到手脚酸麻之际，才听到一声愤怒的鸟鸣响彻云霄，紫凤随之腾空而起，却被从身后追来的毕方鸟拦住了去路。

　　两只巨鸟在空中相互掣肘，喙中喷出的火舌对撞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

　　不经意间一瞥，他猛然发现，凤鸟背上似乎驮着一个少女。虽然相距甚远，完全看不清是什么人，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悬起了心，紧张得手足无措。

　　最终，对主人的牵挂战胜了一切，他旋身化作一片枫叶，随风往西厢房飘去。

　　很快，那个如蚂蚁般模糊的小小小身影逐渐清晰，赫然就是自己最挂心的楚月泠！

　　“主人！”他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飞身扑到鸟背上，化作树灵形态，扯着楚月泠的手不断摇晃，“主人你醒醒！醒醒啊！”

　　然而，楚月泠却依旧安安静静地睡着，呼吸均匀绵长，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的手腕上，多了好几道被烧伤的勒痕，白嫩的肌肤烫得通红，还燎出了好几个水泡，隐约能闻到一股焦糊味。

　　楚星奕哽咽了一声，登时心疼得落下泪来：“主人……”

　　此时此刻，全神贯注与毕方缠斗的紫凤，终于留意到鸟背上的动静，当即扇动双翅猛震了一下，想把小树灵从自己身上甩下去。

　　楚星奕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惯性带倒，狠狠摔在一旁，双膝飞快地滑落鸟背，半个身子已然悬空，却始终紧紧抓着楚月泠不放。

　　连带着，也将她的右手拽出了半空，整个身子随之歪斜过来，离边缘只差一小段距离。

　　楚星奕喜出望外，忙不迭幻出树藤牢牢缠住楚月泠，而后，故意高声挑衅：“大臭鸟！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抢走主人！快把她还给我！”

　　紫凤果然被激怒，再一次用力抖擞着身子，狠狠甩出尾羽一扫，终于摆脱了这个碍事的小家伙。

　　坠落的一瞬间，楚星奕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树藤，在惯性的辅助下，果然如愿将楚月泠拽了下来。

　　下一秒，树藤化作点点荧光，迅速聚集在他脚下，变幻成一张枫叶飞毯，托着楚月泠缓缓降落。

　　紫凤发觉背上一轻，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回身朝楚星奕猛扑过来。

　　速度快如闪电，几乎没有给对手反应的时间。

　　饶是楚星奕再警惕，也只听到破空声呼呼作响，一眨眼的工夫，尖利的鸟喙便赫然出现在眼前，径直往自己脑袋上叨。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道流水诀从身侧袭来，重重打在紫凤脖颈上，将其击出数丈远。

　　司清玄从天而降，护着楚星奕和楚月泠平安落地。

　　周边戍守的天兵们也随之围拢过来，提起手中的长枪，保护他们的安全。

　　“照顾好她。”转头撂下句话，司清玄便幻出武器，点足飞上天去，带领几位士兵与紫凤展开了战斗。

　　“放心吧，水神殿下。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照顾好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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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正打得火热，留守在西厢房内的云倾落也不敢闲着。

　　她慌乱了片刻，一边吩咐非鱼重新点亮烛火，一边强装镇定拨动琴弦，驱动引梦之术，试图召回风琼宇的元神，让他尽快从顾清帆梦境中脱离出来。

　　然而，尝试了好几次，始终未能与他产生联结。梦境出入口早已关闭，织梦师的能力再度失去了作用。

　　眼见风琼宇身上聚集的魇气越来越多，她顿时如丧考妣：“完了完了！人没救成，反倒把火神殿下的两个徒弟也折了进去，我可怎么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