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琴弦上的晨光
晨光漫过窗棂，将餐厅映照得明亮而温暖。长长的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早点，王默坐在她的专属高脚椅上，小口喝着林岚递到唇边的温牛奶，嘴角沾着一圈可爱的奶渍。她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频频望向餐桌另一端。
水清璃坐姿挺直，安静地用着早餐。六年的特训将他打磨得如同一柄入鞘的利刃，收敛锋芒，却难掩其下蕴含的锐利。他进食的动作迅速而精准，带着训练营刻印下的效率。只是每当那道毫不掩饰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握着银叉的指节会微微泛白，咀嚼的频率也会悄然慢下半拍。
“童养夫哥哥，今天的煎蛋好吃吗？”王默咽下牛奶，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直白关切。
“咳咳……”林岚被女儿这声自然而然的称呼呛了一下，连忙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她抬眼看向对面瞬间僵住、耳廓蔓上可疑红晕的少年，又看看一脸无辜的女儿，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这称呼，听一次是童言无忌，听多了，别说廷懿那个女儿奴想把这小子丢出去，连她这个当妈的，心里都开始有些不是滋味了。
“默默，”林岚放下餐巾，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纠正，“要叫清璃哥哥，或者直接叫哥哥也可以。”她试图将那个过于扎眼的定语从女儿的词库里剔除。
王默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水清璃，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哦……清璃哥哥。”
水清璃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湖绿色深处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失落。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
琴房朝南，清晨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将整个空间镀上一层暖金色。一架小巧的、泛着温暖光泽的小提琴被放置在铺着天鹅绒的琴架上，旁边散落着几张乐谱。
王默拉着水清璃的手，将他带到琴房中央。她今天穿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像一朵清新的小蘑菇。
“清璃哥哥，我拉小提琴给你听好不好？我新学了《小星星变奏曲》！”她献宝似的说着，跑到琴架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把她视若珍宝的小提琴。
水清璃沉默地站在房间中央，阳光将他蓝色的寸头照得有些发亮。他看着王默将琴抵在下颌，调整姿势，那双惯于握枪、布满薄茧的手，此刻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小提琴，这种需要极致优雅与细腻的乐器，与他充斥着力量与精准的世界相距甚远。
王默深吸一口气，开始拉动琴弓。
起初的几个音符还算准确，清亮悦耳。但很快，变奏部分开始，她的手指有些跟不上，音准变得飘忽不定，偶尔还会冒出几声尖锐的摩擦声，像受惊的鸟儿发出的哀鸣。她拉得认真，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眉头也轻轻蹙起。
水清璃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努力按压琴弦的、微微颤抖的小手上，又移到她紧绷的、带着汗意的侧脸。那些不够完美的、甚至有些刺耳的音符，奇异地没有让他感到不耐，反而像细微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心底某处坚硬的壁垒。
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轮廓，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光柱里缓慢舞蹈。
忽然，一个高音部分，王默的手指一滑，拉出了一个极其突兀刺耳的长音。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琴弓差点脱手，曲子戛然而止。
她有些沮丧地放下琴，小嘴微微嘟起，转头看向水清璃，眼神里带着一丝懊恼和期待：“我拉得不好……”
水清璃看着她微微发红的指尖和有些委屈的神情，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这个高度，让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她的眼睛。
“没有不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少年特有的微哑，却异常清晰。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最终只是干涩地补充，“……很好听。”
王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辰。她往前凑了凑，几乎将小脸贴到他的面前，带着甜甜的奶香气：“真的吗？清璃哥哥你喜欢听？”
距离太近了，近到他能清晰地数清她卷翘的睫毛。水清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倾了半分，耳根刚刚褪下去的热意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避开她过于灼亮的目光，视线落在她怀里的小提琴上，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喜欢这个？”
“嗯！”王默用力点头，献宝似的将小提琴往他面前递了递，“它的声音很好听，像……像风吹过铃铛！”她努力地形容着，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清璃哥哥，你要不要试试？”
水清璃下意识地想拒绝。他的手是用来杀戮和守护的，与创造美好无关。
但王默已经热情地将琴塞进了他有些僵硬的怀里，然后又拿起琴弓，塞进他的另一只手。“我教你！很简单哒！”
她绕到他身后，踮起脚尖，小手努力地扶住他握琴的左手，试图帮他调整到正确的姿势。“手指要放在这里……对，轻轻按着这根弦……”
她的指尖温热而柔软，与他指根处粗糙的薄茧形成鲜明对比。那温度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触感。水清璃浑身僵硬，像一尊被点了穴的雕塑，任由那双小手笨拙地摆弄着他的手指。
“这只手要这样拿弓……”王默又跑到他前面，认真地纠正他握弓的姿势，小手包裹住他几根手指，试图传递正确的力道。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腕，带着牛奶和阳光的味道。水清璃垂眸，看着交叠在一起的手，看着怀里这把精致易碎的乐器，感受着指尖下琴弦微微的震动，湖绿色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那不成调的余音，悄然龟裂，融化。
林岚端着水果走到琴房门口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的宝贝女儿正像个小小导师，围着那个蓝发少年团团转，努力地“教导”着。而那个在报告中被称为“冷血兵器”的少年，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顺从的姿态，怀里抱着小提琴，任由女儿摆布他的手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份惯有的、生人勿近的冷冽，却在晨光中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笨拙的、小心翼翼的专注。
林岚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她看着女儿又一次自然地喊出“清璃哥哥”，看着少年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依旧泛红的耳尖，心里那点因“童养夫”称呼而起的不适，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无奈，是莞尔，或许……还有一丝隐隐的、对未来的担忧。
她轻轻将果盘放在门边的矮柜上，悄然转身离开。
琴房里，断断续续的、夹杂着错音和尖锐摩擦声的琴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不成调，却奇异地充满了生机。
阳光正好，落在相依的两人身上，将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水清璃生硬地移动着琴弓，听着自己制造出的、堪称噪音的“音乐”，看着身边小女孩满足而开心的笑脸，心底那片荒芜之地，仿佛被这笨拙的琴声和温暖的阳光，凿开一道细小的裂痕。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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