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晨光与细语
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灰蒙蒙，卧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早起的鸟儿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啼鸣。
水清璃是在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中醒来的。多年严苛的训练已经将警惕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即使在沉睡中，感官也如同绷紧的弦。他敏锐地察觉到床榻边有极轻微的、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绵长而清浅。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藏在薄被下的手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精准而迅疾地探出，带着凌厉的风声直袭向身侧的目标——咽喉或者任何致命处，这是训练了千百遍的条件反射。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热皮肤的刹那，他硬生生停住了。动作戛然而止，手臂肌肉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微微颤抖。
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稀薄黯淡的晨光，他看清了床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是王默。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粉色小睡裙，像只怕冷的小动物，悄无声息地趴伏在他的床沿。小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棕色卷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脸颊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眶周围带着一点点未散的红晕，像染了桃花瓣的边际，但里面干干净净，并没有泪水——用她自己的话说，没掉“小珍珠”。
水清璃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全身。他刚才……差点就伤了她！
他猛地收回手，动作快得带起一丝微风。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
“对、对不起……”王默似乎被他刚才那一瞬间显露的凌厉气势吓到了，声音小小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童养夫哥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水清璃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泫然欲泣又强忍着的小模样，所有因被打扰而升起的冷硬和戒备，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化作一片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心疼。
“没有。”他立刻否认，声音因为紧张和刚才的惊吓而显得有些干涩低沉。他迅速掀开自己盖着的、还带着体温的薄被，动作有些笨拙地将只穿着睡裙、手脚都有些冰凉的小人儿整个裹紧，严严实实地抱进怀里，仿佛要将她与外界所有的危险和寒冷隔绝。
温暖的被窝和少年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瞬间包围了王默。她像只找到热源的小猫，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冰凉的小脚丫碰到了他温热的小腿。
水清璃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反而将她圈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他低下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放柔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和歉意：“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有没有弄疼你？”
他仔细回想刚才收手的力道，应该没有碰到她，但那份凌厉的气势，肯定吓到她了。
王默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头发蹭得他的下巴有点痒。她仰起小脸，距离极近，能清晰地看到少年纤长浓密的睫毛和那双近在咫尺、盛满了担忧的湖绿色眼眸。
“没有疼。”她小声说，然后像是想起了正事，解释道，“我起来喝水，路过哥哥房间……听到你在说话。”
“说话？”水清璃一怔。他睡眠极浅，而且……会说梦话？
“嗯。”王默肯定地点点头，模仿着他梦呓时的模糊语调，含混地重复了几个破碎的音节，“……跑……快……危险……”
水清璃的心猛地一沉。是了，大概是梦到了训练场上的场景，那些追逐、潜伏、生死一线的搏杀……即使在梦里，也无法完全摆脱。
他看着怀里小女孩纯净无邪的眼睛，那里面映不出丝毫他世界里的血腥与黑暗。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庆幸涌上心头。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红的眼角，拭去那并不存在的泪痕。
“没事了。”他低声安抚，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只是梦。”
王默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她伸出小手，学着他平时安抚她的样子，拍了拍他的手臂，虽然力道轻得像是在挠痒痒。
“哥哥不怕，默默在呢。”她奶声奶气地说着，语气却带着一种小大人般的认真。
水清璃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被这稚嫩的承诺注入了一股暖流，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他微微收紧手臂，将这个小暖炉更深地拥在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灰蒙褪去，染上了清晨特有的、干净的鱼肚白，几缕金色的阳光试探性地穿过云层，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昏暗的卧室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柱。
光线变得清晰，映照出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身影。小的那个几乎完全蜷缩在大的那个怀里，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和一小截粉色的睡裙边角。大的那个侧身护着她，手臂占有性地环在她身后，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警觉，但嘴角的线条却比平日里柔和了许多。
…
“默默？该起床吃早餐了哦。”年轻的小保姆轻手轻脚地推开王默卧室的门，脸上带着惯常的、哄孩子般的温柔笑容。
然而，床上空空如也，被子被掀开一角，那个应该还在赖床的小公主不见踪影。
保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她快步走进房间，查看了洗手间，没有。又探头看了看阳台，也没有。
“默默？小姐？你别吓我啊，躲哪里去了？”保姆的声音开始发慌，在房间里转着圈寻找，床底下、衣柜里都看过了，依旧没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大清早的，人能去哪儿？要是被先生知道她把小姐看丢了……保姆不敢想下去，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她急匆匆地走出房间，准备去禀报夫人。
刚走到走廊，就看到林岚从主卧出来，显然也是刚起身不久，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气质温婉。
“夫人！”保姆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前，声音带着焦急和一丝哭腔，“小姐、小姐不见了！房间里都找过了，没有！”
林岚闻言，眉头微蹙，但并没有像保姆那样慌乱。她了解自己的女儿，虽然调皮，但不会乱跑，尤其是在家里。
“别急，可能跑去哪个角落玩了。”林岚安抚了一句，目光在安静的二楼走廊扫过，最终，落在了走廊尽头那间客房的门上——那是水清璃的房间。
她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有了某种预感。
林岚放轻脚步，走到水清璃的房门外，门并没有锁死，留着一条细缝。她轻轻推开一些，探头朝里面望去。
晨光已经大盛，将房间照得透亮。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林岚也微微怔了一下。
柔软的大床上，她的宝贝女儿正像只无尾熊一样，紧紧扒在那个蓝发少年身上，睡得小脸粉扑扑的，嘴角还带着一点可疑的晶莹。而那个在训练报告中描述为“警觉性极高”、“睡眠极浅”、“生人勿近”的少年，此刻竟也沉沉睡着，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在女孩的背上，呈现出一个全然保护的姿态。
阳光勾勒着他们依偎的轮廓，画面异常和谐安宁，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静谧与温暖。
林岚站在门口，静静看了几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思索，最终化为一丝淡淡的、了然的温柔。
她轻轻地将门重新掩上，转过身，对焦急等待、试图探头张望的保姆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没事了，”林岚压低声音，语气平和，“让他们再多睡会儿吧。今天周末，不用急着叫默默起床。”
保姆虽然满心疑惑，但见夫人发话，而且似乎并不担心，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林岚站在走廊里，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却泛起一个无奈的、又带着点纵容的浅笑。
幸好，廷懿一早就去公司了，有个重要的跨国会议。要是让他看到这一幕……
她几乎能想象出自己那位资深女儿奴的丈夫，会是如何的暴跳如雷，大概会立刻把水清璃那小子从窗户扔出去吧。
不过……
林岚转身，走向楼梯，心里默默想着。
有些羁绊，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用常理去割断和衡量了。
卧室里，阳光缓缓移动，落在水清璃的眼睑上。他睫羽微颤，似要醒来，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怀中温热小身体的手臂。
王默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感受到了这份安全感，小脑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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