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先生你听我解释
沉重的合金大门伴随着气压释放的轻微嘶鸣，缓缓向内开启，打破了深山基地外围的寂静。门内走出的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单薄沉默的蓝发男孩，而是一个身姿挺拔、轮廓初显的少年。
王廷懿站在黑色的轿车前，看着迎面走来的水清璃，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没想到，仅仅六年，这个孩子就能以综合评定第一的成绩，提前完成原本计划为期更长的特训。少年穿着一身干净的作训服，蓝色的头发剃成了利落的寸头，更清晰地凸显出他俊秀却冷硬的五官。常年高强度户外训练让他肤色深了些，却丝毫不掩其眉眼的精致，反而增添了几分坚毅。
“廷懿，你这‘苗子’选得，可真让人羡慕啊。”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跟着水清璃一起出来的，是基地的总教官，一个身材魁梧、目光如电的中年男人，他与王廷懿显然是旧识，笑着上前拍了拍王廷懿的肩膀，“清璃这小子，是我这几年见过最有天赋也最拼的一个。心性够稳，下手够准，假以时日，不得了。”
王廷懿与教官握了握手，目光却始终未离开水清璃。他试图像对待晚辈那样，伸手去拍水清璃的肩膀，以示鼓励和亲近。
然而，他的手刚抬起，水清璃的身体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偏，精准而自然地避开了触碰。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抬起，看向王廷懿，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疏离和戒备。
王廷懿的手僵在半空，气氛瞬间有了一丝尴尬。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辛苦了，教官。孩子我就先接回去了。”
站在车旁的司机李叔连忙打开车门，适时地打破了这微妙的凝滞：“先生，时间不早了。”
水清璃没有多余的话，对着教官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径直走向车子，弯腰坐进了后座。动作流畅，带着经过千锤百炼的利落。
王廷懿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这小子，比起六年前，更强了，但也更冷了。他坐进车里，吩咐李叔开车。
车子平稳地驶离基地，将那片隐藏着无数汗水与残酷的铁血之地抛在身后。窗外的景色从苍翠山峦逐渐变为繁华街景，阳光透过车窗，有些刺眼。
水清璃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挡了一下眼睛。六年了，外面的阳光，似乎都比基地里的要灼热和明亮。他微微侧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陌生的繁华让他有些许不适。指尖无意识地碰触到贴身衣物下那个小小的、硬硬的轮廓——那条粉蓝色的手绳，他一直妥善地收藏着。
那个软乎乎、会抓着他头发咯咯笑的小团子，现在……应该已经六岁了吧。大概，早就忘了他这个匆匆出现过几天的“哥哥”。
…
王家大宅，一如既往的宁静奢华。
小王默穿着蓬松的公主裙，棕色卷发扎成两个小揪揪，正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摆弄她的娃娃。照顾她的年轻保姆姐姐坐在旁边，一边帮她给娃娃梳头，一边逗她：“默默，先生今天去接你的‘童养夫’了哦，开不开心呀？”
“童养夫？”王默抬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那是什么？是好吃的吗？”
保姆姐姐被逗笑了，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解释：“就是以后会一直陪着默默、保护默默，长大了还要嫁给默默的人呀！就像故事书里的王子一样！”
“真的吗？”王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期待。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动静。
王廷懿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沉默的水清璃。
“爸爸！”王默丢下娃娃，像只快乐的小鸟般飞奔过去，扑进王廷懿怀里。
王廷懿一把抱起女儿，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默默，看爸爸把谁接回来了？”
王默搂着爸爸的脖子，好奇地探出小脑袋，望向站在爸爸身后的陌生少年。他个子高高的，蓝色的寸头看起来很特别，皮肤有点黑，但五官好看得像是画里的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她最喜欢的玻璃弹珠，是清澈的湖绿色。
小姑娘看得有些呆了，小嘴微张。
水清璃也看着她。六年过去，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已经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像个精致易碎的洋娃娃。她似乎……不记得他了。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某处微微涩了一下。
王默挣扎着从爸爸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水清璃面前，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你就是我的童养夫吗？”
“……”
一瞬间，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王廷懿脸上的笑容僵住，目光如电般射向站在一旁、脸色瞬间煞白的保姆。
保姆浑身一个激灵，心里疯狂呐喊：完了完了！危矣！老板你听我狡辩！啊呸！是解释！那只是开玩笑哄孩子的话！小小姐你怎么能当真呢？！还当着先生的面问出来！谁不知道先生是个终极女儿奴啊！
林岚闻声从楼上下来，刚好听到女儿这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再看看丈夫黑如锅底的脸色和保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瞬间明白了大半，有些哭笑不得。
水清璃更是被这直白的问题砸得措手不及。童养夫？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只到他腰部的小不点，她睁着纯净无邪的大眼睛，正等待着他的回答。阳光照在她卷翘的睫毛上，像洒了一层金粉。
他感觉自己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一路蔓延到脖颈。训练场上再残酷的搏杀，也没有此刻让他心跳失序。
在她纯粹的目光注视下，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
声音很轻，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微哑，却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
王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顿时眉开眼笑，笑得见牙不见眼，清脆的笑声像是一串风铃摇响。她踮起脚尖，伸出两只小胖手，捧住水清璃略显僵硬的脸颊，然后凑上前，“吧唧”一声，在他眉心响亮地亲了一口。
“盖章啦！”她宣布，小脸上满是得意，“以后你就是我的啦！”
柔软的触感，带着奶香的气息，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在他心湖投下巨石，激起滔天巨浪。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湖绿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无措，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冰冷的、坚硬的训练外壳，在这一吻之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王、小、默！”王廷懿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喊出女儿的名字，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他精心培养的、未来要保护女儿的利刃，怎么一转眼，就被女儿用这种方式“盖章”占有了？！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狠狠瞪向那个罪魁祸首——保姆。
保姆缩着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泪流成河：先生，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林岚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她走到王廷懿身边，悄悄伸出手，在他后腰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示意他冷静。
王廷懿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伸手，精准地握住了妻子作乱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不让她再动。他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但到底没再发作。
林岚无奈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后转向水清璃，语气温和：“清璃，一路辛苦了。你的房间还留着，先上去休息一下，换身衣服吧。”
水清璃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点头，低声应了一句：“是，夫人。”然后，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在管家指引下，快步走向楼梯口。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与他刚才在基地里的冷峻沉稳判若两人。
王默却毫不知情，还在他身后挥舞着小手，甜甜地喊着：“童养夫哥哥，等下下来陪我玩呀！”
水清璃脚步一个趔趄，差点在楼梯上绊倒，幸好他反应极快，稳住了身形，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上了楼。
王廷懿看着女儿那副没心没肺、欢欣鼓舞的小模样，再看看水清璃消失的方向，只觉得心头一股郁气堵得慌。这小子，看着顺眼了没几分钟，就又来拱他家精心养护的小白菜了！虽然这小白菜是自己主动凑上去的……
他阴沉着脸，目光再次扫向瑟瑟发抖的保姆。
保姆都快哭出来了，内心哀嚎：先生，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林岚看着这一大早的鸡飞狗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家里，看来是要越来越“热闹”了。
而此刻，躲在二楼转角阴影处的水清璃，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抬手，指尖轻轻触碰着眉心那块仿佛还残留着柔软触感和奶香的位置，心跳，依旧快得如同擂鼓。
原来，她忘了他，却又用这样一种方式，将他重新、更深地烙印在了生命里。
粉蓝色的手绳静静贴在心口，似乎也染上了此刻阳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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