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与我几乎是同时看向那青年,青年挠了挠头,一副要找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我朝青年招手,示意他快过来,可青年却踌躇着迈不动步子。
“赶出去!”
夫子瞧我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最终一甩衣袖,吩咐门口的看护将我给提溜了出去。
相柳冷脸扫了一眼那看护,提溜着我的手唰一下便松开了。
到底是大仙,气势够足!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相柳的身边,指尖绕着衣角打转,“这夫子好生奇怪,明明他儿子就在这里,非要说自己瞧不见,便就如此不想…”
不想认这个儿子吗?剩下的几个字我没说出口,怕青年难堪。
青年再次拱手,“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让女郎跟着丢人了…”
“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呢?要不…咱们先去吃些东西吧,我好饿啊。”我摆摆手,无奈地看向相柳。
相柳点点头,没出声。
青年此刻也只能顺着我的想法去做,他抬腿朝热闹的街上走去,我轻叹一声就要跟上去,但刚抬腿就被相柳抓住了手腕。
我疑惑地抬头看向相柳,“怎么了?”
相柳的视线落在青年的背影上,我跟着相柳一起看向青年,但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怎…怎么了?”
“他不是人。”
相柳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我却被震惊到了,“你又看出来了?”
“嗯。”
相柳点点头。
我小跑两步靠近青年,仔细打量一番后,才回头看向相柳指了指我自己的脖子。
相柳欣慰地叹气一笑。
还好,总算没笨到那种地步。
我又蹿回相柳的身边,仰着脑袋凑近他的脸颊,没好气地质问道:“那你早看出来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撒欢儿往前游的鱼,我一条蛇哪里能追得上哟~”
相柳无奈耸肩摊手。
我自知理亏,不再辩驳相柳,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小声嘀咕,“所以那夫子才瞧不见他,那便能说通了…可就算他是亡魂,也不会什么都不记得啊?很奇怪…他不记得如今是何年何月,也不记得自己家住何方,只重复跟科举相关之事…倒像是…”
“执念。”
相柳回头看向我,替我说出了心中所想。
我手心一拍手背,“对!可是我们该如何知晓,他的前程往事呢?只有知晓了他死在何处,为何而死,才能彻底将其渡化。”
相柳歪头,面色如常,“想不想看一看,浮生若梦?”
我瞪大了眼睛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给绊倒,如果说相柳之前在回雁镇使出的空中阁楼是一等咒术的话,那浮生若梦便是顶级。
毕竟他所使的咒术我皆只在书中见过。
相柳抬起手,周遭万物便逐渐向上漂浮起来,青年受惊颤颤巍巍地回头,瞬间便被拽入了浮生若梦。
一同进入的还有我和相柳,胳膊被紧紧拽着,相柳似乎很不放心我一个人站着,不过也是,我俩同生共死,想来他只是担心自己被我牵连吧。
——
(浮生若梦)
“就这么几本书,你便读上这数十日,将来还如何高中!”
“无能竖子!我养你来何用?考了三四年还未考上!”
“从今日起,旁的你便不用再想了,只管安心读书,参加明年科举。”
无数的画面一幕又一幕地浮现在我和相柳的眼前,我和他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青年确实是那夫子的亲生儿子,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父亲可以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漠然。
剥夺孩子全部的权利,每日重复着同一件事情便是念书,成为被他所掌控的提线木偶。
儿时的青年只能坐在窗前捧着书,看外头的孩童放纸鸢斗蛐蛐,若稍有懈怠,则会被打骂斥责。
我不禁紧握了双拳,恨不得冲进去将那夫子好一顿毒打。
他考不上状元,便就将一切的执念强加在了青年的身上,真是枉为人父!
相柳握着我胳膊的手逐渐下滑,随后又捏了捏我的手,“莫要如此动怒,气急也是你自己,那夫子不还是好好的?”
说得有道理,我努力平复怒气。
画面一转,科举放榜。
“恭喜郎君,贺喜郎君,以后可就是探花郎了!”
无数人围着青年道喜,青年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榜上的名字,眼泪逐渐模糊了视线。
这许多年的光阴总算是没辜负。
他挤出人群,大笑着往客栈跑,他迫不及待地要启程回家将此消息告知父母。
我再次转头看向相柳,“所以,他高中了,却未能平安归来?这是为何…”
相柳还未开口,拐进巷子里的青年面前,便围上来一群人。
原是富商之子名落孙山,企图用钱财蒙骗青年将探花郎的位子,拱手让人。
可青年哪里肯。
回乡途中便遭歹人劫杀,一刀抹了脖子后,弃尸山崖。
相柳感受到我愈来愈强烈的怒气,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生怕我下一秒就冲出浮生若梦,去把那些歹人都杀喽!
“阿鲤,勿恼。”
相柳话音未落,整个浮生若梦顷刻间地动山摇,宛如要坍塌一般,万物的颜色都开始愈来愈淡,直至全部变成灰白。
“是他…想起来了。”
相柳挡在我身前,抬手施印,银白色的灵力一缕又一缕地飞悬在空中,交织缠绕,顶住了整个浮生若梦。
青年的魂魄从尸身中分离出,他抬头看向我和相柳的位置,黑色泪水从眼眶中划落,汇聚在下颌。
“我考上了…阿父,我考上了…”
“我没有不争气…”
“我是探花郎…”
“考上了…”
青年的执念越来越深,眼眶也逐渐发黑,这是堕成厉鬼的征兆!
我从腰间抽出符纸,踩着一旁的杨树跃至青年身旁,抬手覆于他印堂之上,符纸甩至他的肉身进行压制。
青年盯着我的眼睛,仍在重复着刚刚的话语。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他幼时的记忆,四肢也变得无力,他…似乎在侵蚀我的精神。
相柳暗道不好,变幻出弯刀,朝着青年甩出一阵强而有力的气刀。
青年被击中胸膛,连连后退几步。
相柳轻跃至我身旁,与我肩并肩背靠背,皆抬手作防御状。
“阿鲤,下次等我先出手。”
我点点头,相柳侧身运转灵力,将青年困于团团银光之中,“阿鲤,净化。”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收到指令,咒术脱口而出。
是我在无为子身旁从未有过的熟练。
相柳与我对视一笑,青年身旁围绕的黑气渐渐散去,眼眶也恢复了正常,他又变成那副下意识讨好的模样。
青年弯腰作揖。
“对不住,但真是对不住…我刚刚…对不住!”
我小跑到青年面前,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拍,“你莫自怪,不是你的错,不要认!”
“错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