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跟着无为子一起下了山，回雁镇中有阿挽，我须得亲眼瞧见她平安方能坦然。
相柳自然是跟着我的。
下山的路并不难走，难走的是去回雁镇的路，杂草丛生无法根除，每每除尽来年却春风吹又生，偏又是前往回雁镇唯一的路径。
“那是什么？”
不经意瞥了一眼村口，我猛地抓住相柳的衣袖，而后瞪大了眼睛盯着不远处地上的一团黑色不知物。
相柳顺着我的视线望去，雨后泥泞的土路上似乎是跪着一个人，我们的视线只能看到背影，却依然能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
诚然天已蒙蒙亮，四周却依然静谧只偶尔有两声鸟叫。
无为子伸手挡在了我的身前，大师兄下意识也伸手挡在了相柳的身前，但手还未放下就被相柳抬起的剑指给拦住了。
“不用。”
我揉了揉眼睛，心思全在村口那人的身上，在我们逐步走近的这段时间里，那人就一直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多半…不是活人。
环顾四周才，村子内静悄悄的，就好像是萧疏多年无人居住的荒村一般。
可月余前还不是这样的。
“阿嫂？”
大师兄在我们之前先走上前去，他试探着伸手拍了拍地上那人的肩膀，并无反应。
“阿杨嫂！”
待我们绕至其身前时方知她为何没有反应了，我认得她，方圆几里有名的接生婆阿杨嫂，从前阿挽的嫂嫂便是由阿杨嫂接生的，只可惜生的是个小女婴，阿挽偷偷告诉过我，那小女婴还未曾等自己阿娘抱一抱便被溺死在了河里。
阿杨嫂高高地仰着脖子跪于道路中央，嘴巴张得好大，里面满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大师兄伸出剑柄挑起襁褓，当中并没有婴儿，而是一块大石头。
阿杨嫂应该就是这样被重石压在路上跪了一整夜直至冻死。
我抓着相柳的衣袖小心翼翼地上前探了探阿杨嫂的鼻子，意料之中
阿杨嫂早就没了气息。
“死了…”我猛地缩回手，再次躲在了相柳的身后，无为子第一反应并不是阿杨嫂，而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往相柳身边靠，而不是和从前一样寻求他的庇护了。
大师兄就比无为子要善解人意得多，他走到我的身旁，轻轻握了握我的胳膊，“不用怕，青天白日，有我和师傅在呢。”
听到大师兄这话，相柳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师兄一脸茫然地看向相柳，“你笑什么？”
“只不过是我觉得心里一片平静，想笑罢了。”相柳话说得模棱两可，有种让大师兄一边儿猜去的意思。
但我听出来了，他是在说，我和他互通无感，他并没有感受到我有多害怕，所以笑大师兄一个劲地安慰我是做无用功。
我松开攥着相柳衣袖的手，绕开阿杨嫂朝前头望了望，“虽说现在还是卯时，倒也不至于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难不成大家都被这怪物给吓得不敢出门了？”
无为子甩了甩拂尘，他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村口的方向，“坛场土地，神祗最灵，通天达地，出入幽冥，为吾传奏，不得留停，有功之日，名书上清。敕令，破！”
话音未落，天空破开一道口子，云顺着裂口破开消散，荒芜寸草不生的村子突然变了模样，我们的周围围满了各家各户的村民。
他们突然瞧见我们也是被吓了一跳，但带头的老者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道长！是无为子道长！”
“这怪物有些意思，竟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只是区区结界便妄想困住我们，到底是没什么大修为的。”无为子朝大师兄递去眼色，大师兄随即便将周围的村民引到了旁处。
相柳盯着老者缄默良久。
“道长您可算是来了，这几日镇上怪事不断，好几个接生婆都如今日阿杨嫂般惨死，被接生的几户人家也都死了人…死状一个比一个可怕，而且都死在了河里。”老者见到无为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滔滔不绝地向无为子阐释。
“河？且带我先去瞧瞧。”
老者领着我们往村子里走，不过转了几个弯我便看到了一条蜿蜒的大河，河岸立着一块碑，上头刻着三个大字——
弃婴塔。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周遭的空气似乎是瞬间就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三个字的影响。
相柳偏头瞥了我一眼，他拢了拢衣衫，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瞧见他这一动作，我便觉得更冷了，原还有些不解，后来又想起他是条小蛇。如今正是玄冬，可不就是小蛇最怕冷，需要冬眠的时候吗？
如此想来，我不自知地搓起了手，手心逐渐温热起来，我又将温热的手心贴在了脸颊上。
大抵是我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连无为子都被我吸引到了，他看了我两眼然后又看了两眼相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相柳倒是懒得搭理无为子，虽然他实在不知为什么无为子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恶意，但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他的爱徒被下了同身咒这样的歹毒之术，怕是也要好一阵气愤的。
“道长且看，便是这条河了，死了得有三四个了，都是坠入河中溺亡，随即被捞上来的时候却想被泡了好几天一般肿胀如巨人。哦对，那些人肚子还都被剖开了，里面塞满了石头。”
无为子往前走了两步，他站在岸边朝水里望去，河水中并没有任何脏污，甚至比寻常河水都要清澈些。
我跟着无为子一同站在河岸边，却也是什么都没发现，正回头，却瞧见老者高举着胳膊朝我们三人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从腰间抽出符咒甩了出去，道符击中老者心窝，一道黑影被打了出来，随即四分五裂逃得无影无踪。
黑影逃窜后，老者两眼一翻便倒了下去。
“师傅！她逃了！”
无为子并没有理会我的喊叫，他自顾自地朝着河面作阴阳八卦指势，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开始波涛汹涌，紧接着便迸出几道若隐若现的残影。
“何处？”
残影齐刷刷地抬起胳膊，朝我们的左面伸手指了过去。
看着无为子如此淡定的模样，我连忙凑到无为子面前瞪着眼睛，惊讶道：“难不成你知道那怪物附身于这老翁？”
“自然。”
相柳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我又跑到他的旁边，不死心地又问道：“你也知道？”
“若我说，从他出现，我便就知晓，又如何？”相柳饶有兴趣的盯着我反问道。
我垂头丧气地皱着眉，原本我抢在他们之前察觉到了那怪物附身老者要加害于我们，我还觉得自己变厉害了呢，现在看来我的道行再深却还是深不过他们这些老狐狸。
“等等，那个方向…阿挽！”
我猛地发觉，残影所指的方向，阿挽便就住在那一片。
心不禁开始发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手心都在不自觉地出汗。
相柳思索少顷，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不解地望着他的侧脸，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
“站稳。”
相柳侧着脑袋朝我轻声道，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身体一轻紧接着就双脚离地了。
我惊呼一声胡乱伸手攀附上了相柳的肩膀。
无为子看着突然飞走的两人，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老翁。
“十…五！居然就这么跟别人跑了？我…徒儿，速来！”
无为子虽然年纪不算太大，但想让他弯腰背人还是不太现实的，所以他伸出剑指朝天，一道传呼令便飞往了大师兄的身边。
从前跃龙门的时候我还从未觉得天这样高，今日在相柳身边，被他带着在天上飞，居然还生出了几分紧张与害怕出来。
相柳附耳轻言：“心跳如此之快，究竟是因为天高，还是因为在我身旁？龙门跃得而腾空又惧，然自相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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