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如何笃定心如擂鼓者,必然是我?”
大抵是与相柳相处得久了些,吵嘴这方面我并不会让着他,况且他还有求于我。
相柳点点头,颇有一番妥协的味道,但下一刻他便松了松握住我手腕的手,“那不若我便将你从此处扔下去,心如擂鼓者就必然是你了。”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反过来抓紧了他的手腕。
相柳挪了挪手的位置,一个不注意我差点向前仰去,刚刚还嘴上说着要把我扔下去的相柳,瞧我真的要摔,到底还是将我揽进了怀里。
“蠢货。”
“我还没动手呢,你就自己下去了。”
“无趣。”
相柳连续三句话直戳我心窝,但我感觉得到,这是他在为自己揽我时的那一刻心慌找补呢。
不等我反驳,脚便结结实实地踩在了泥地上,再一抬头就看到了阿挽家的院子,我抬腿小跑起来也顾不上身后的相柳了。
我绕开大门,穿进院子,想起相柳,又折返拉起他的手一起弓着身子往里头钻。
“何故如此?好似做贼。”
我猛地回头朝他嘘了一声,透过窗户我瞧见灶台前就只有阿挽一个人,才松开相柳直起身子,轻声朝里喊道:“阿挽!”
系着襻膊的阿挽正抬手想要擦汗,听到我的声音后,她却连抬手要干什么都给忘了,“阿鲤!”
我朝她招了招手,还没等阿挽放下手中的木勺,她身后便传来一声叫唤:“阿挽!让你做饭怎么那么墨迹!还没好吗?若是饿着你嫂嫂,仔细我了你的皮!”
相柳眯眼看向阿挽身后的老媪,趁着老媪还没看向我俩,我赶忙拉着相柳躲在了窗户旁边。
“这便是你在意之人?”
相柳压着声音轻轻问道,我倒是不敢出声,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如今这世道,处处留不得女子。
半晌后,无为子和大师兄也赶了过来。
“躲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大师兄看到蹲在墙角的我,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他挠了挠脑袋问道。
相柳在看到他们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瞬间,才站了起来,而我还坚持不懈地蹲着,因为站着实在是太累了。
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脚却越来越麻,差点儿没站稳,还是相柳即使伸手让我扶住,才免了摔个跟头。
无为子看着我这模样,又哼了一声,他抱着拂尘朝大门走去。
我想要跟上去,可是脚麻得抬不起来。
“你脚不麻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相柳,不是说好的五感相同吗,他面上为何如此云淡风轻?
相柳盯着我,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所以我也没有走。”
相柳无语。
然后我就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无为子敲了敲门,随后老媪便来将门打开,瞧见是无为子,满脸谄媚之笑,“是道长啊,道长怎么有空来了?”
“近日镇上妖祟作怪,逃窜至此,你可瞧见什么怪异之处了?”
老媪脸色一变,随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好得很,家中一切都安好,未曾发觉什么怪异之处,道长还是去别处瞧瞧吧。”
说着老媪便要关门。
我及时出手拦住了老媪,“既然如此,便让我们进去瞧瞧吧。”
老媪看着我,以及我身后那三个不好惹的。
最终还是面色为难地让到一旁,“家中有些杂乱,还望道长不要见怪。”
老媪领着我们往屋中走去,不知为何,我闻到一股很是怪异的味道,好似那种已然生蛆许久的腐肉。
但我环顾四周又未曾察觉到异样。
“不对劲。”相柳突然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抬起头看向他,难道他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所以才觉得不对劲,“为何?”
“野兽的直觉。”
“我也是野兽啊,怎么没发觉哪里不对劲?”我继续追问,想要让相柳说出是哪里不对劲,因为我实在是没发现。
“你顶多算个野味。”
我不说话,太侮辱人了,啊不,太侮辱鱼了。
无为子紧握拂尘警惕地看向靠里的那一间屋子,除了我,他们都能看出来那见屋子有些不对劲。
我们越靠近屋子,他们三人眉心便皱得越深。
直到走到屋子门口,瞧见里头侧卧着的女子,我才发觉到了不对劲。
那女子是阿挽的嫂嫂。
高高隆起的肚子,而上头还趴着个五官破碎的女娃娃。
我被吓了一跳,那娃娃我认得,是阿挽嫂嫂所生的第一个孩子,难怪我今日未曾见到她,原已死了。
此时阿挽端着托盘,将饭菜放在了她嫂嫂的床前,阿挽嫂嫂睁开眼像木偶般僵硬地挪动着她的四肢。
趴在窗边如野兽般往嘴里塞着饭菜。
小鬼就顺着阿挽嫂嫂的姿势趴在了她的背上,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们,咧嘴无声大笑,嘴角甚至都能咧到耳根般令人不适。
就在我们想要走进去的时候,老媪看住了我们,“道长!这可不妥,毕竟是妇人家的卧房,还是不要进去得好。”
“我且再问一遍,可有异常?”
无为子瞧见这幕可算是失了耐心,他盯着老媪再次问道,可老媪还是咬死了不承认,“家中一切如旧!”
“阿杨嫂已然惨死,如今妖祟逃至此处,你又怎知下一个不是你家?若不从实道来,我师傅又如何帮你!”我倒不是真的担心这老媪,只是她若是出事,难免会波及阿挽。
老媪坚持,不肯再开口。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退了出去,大师兄回头又看了一眼阿挽嫂嫂那方向,“方才那小鬼似乎并不怕被我们发现。”
“若你背后也有相助,自然就不会有所惧怕。”
无为子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指桑骂槐了,我难免不会多想,但还是没说什么来反驳他。
我思索片刻说道:“等天黑,我或许能去问问阿挽。”
“为何要等天黑?”
相柳侧头不解。
“没办法,你也瞧见了那老媪并不打算告诉我们。”我无奈地耸耸肩,也只有等天黑了,老媪他们都睡着了,我才能偷偷溜进去找阿挽。
相柳抬起胳膊画了个我看不懂的手势,口中还在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咒语,瞬间周围一片混沌,接着便发生了变化。
目光所及之处皆灰白。
而阿挽就在面前,同样满是疑惑地环顾四周。
“竟修些离经叛道之禁术!”无为子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相柳。
相柳不以为然,只是挑眉。
“有用,就行。”
我连忙跑上前拉住阿挽的手,“阿挽!那邪祟可有伤害你?”
“我倒是无妨,只是嫂嫂…”
阿挽神色为难,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亦或是该不该开口。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心中充满了担忧,相柳被我这份担忧所干扰,他抬起手按在了胸口,叹了口气。
“无需担忧,空中阁楼里一个时辰不过是外头的一瞬罢了,你可放心畅言,无人能察觉。”相柳着实看不下去我和阿挽如此小心翼翼,索性便开口解释道。
“阿鲤,你可还记得盼儿?”有了相柳的解释,阿挽这才放心开口。
我点点头,示意阿挽说下去。
阿挽脸色一瞬苍白,“那日,嫂嫂又有了身孕,阿娘便请了阿杨嫂前来,可阿杨嫂看过之后却说嫂嫂怀的又是女娃。阿娘便询问如何才能将胎儿转变为男娃…”
“阿杨嫂说,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妇人生产之前都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只不过想要吓走腹中女娃,便要将家中已有的女儿,生生打死,死得越惨,生出男娃的可能才越大。”
“盼儿…盼儿…”
阿挽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带上了哭腔,我用力握着阿挽的手,试图给予她一丝安慰。
“阿鲤,你可知那晚,我,我甚至不敢回忆,那晚,我听见盼儿的嘶喊声声不绝,一声又一声回荡在耳边,却无可奈何…”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阿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家中,只有盼儿与她最好,两个都是不受待见的女儿…
“自那之后,嫂嫂便一日不如一日清醒,但阿娘又请了阿杨嫂来瞧,说这回…是男娃了。”
心中一阵绞痛,我看着阿挽,便情不自禁地跟着她掉眼泪,盼儿那孩子我是见过的,很乖巧的一个女孩,如今却化成小鬼徘徊在亲娘身边因怨恨而不肯离去。
相柳感觉到脸颊痒痒的,抬手一摸,指尖湿润,我一哭他居然也会跟着一起掉眼泪。
他别过脸去,将后背留给了无为子和大师兄。
我掉一颗眼泪,相柳就拭去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