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飞梭停在别墅门口时已是黄昏，正好到了饭点，于是燕绥之兴致冲冲，打算自己做晚饭。

夕阳懒洋洋地爬过顾晏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在纤尘不染的深灰色流理台上投下几块晃眼的光斑。松灯虫也从松林中探出头来，亮着微光。空气里漂浮着高级消毒水和……一丝极其可疑的焦糖混合着陈醋的奇异气息。

燕绥之挽着衬衫袖子，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手腕，正对着灶台上咕嘟冒泡的一锅深褐色粘稠液体凝眉沉思。他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柄光可鉴人的长柄勺，姿态优雅得仿佛在调试某种精密药剂，而非对付一锅眼看要演变成化学武器的糖醋汁。他眼底惯常的从容，罕见地透出点实验失败的困惑。

“理论上，”他对着锅自言自语，“冰糖、香醋、料酒的比例是1：1：0.8，辅以微量酱油增色，中火熬制至粘稠挂勺……”

燕绥之用勺尖挑起一缕浓稠欲滴的酱汁，拉出长长的、韧性十足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挂勺效果完美，但色泽似乎……过于深邃？” 像某种凝固的沥青。

顾晏抱臂靠在冰箱门上，深色家居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只是周身散发的气场比冰箱制冷区还要低几度。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锅“深渊产物”，视线扫过旁边台面上几个空瓶：一瓶标签写着“陈酿十年香醋”，另一瓶则是“特浓焦糖着色剂（烘焙专用）”。

“理论成立的前提，”顾晏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法庭宣读尸检报告，“是操作者能准确区分食用醋和浓缩焦糖浆。” 他精准地指了指那个被燕绥之当作“微量酱油”使用的焦糖浆瓶子，瓶身还贴着一张花哨的蛋糕贴纸。

“……”

燕绥之的动作顿住，镜片后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罪魁祸首瓶子，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唇角随即弯起一个毫无愧疚、甚至带着点狡黠兴味的弧度。“难怪总觉得这‘酱油’的焦香如此独特，色泽也格外醇厚。看来是菲兹小姐上次烘焙留下的‘惊喜’。” 他顺手将那瓶焦糖浆推远，仿佛那是什么危险证物，“顾同学眼神果然毒辣。那么，可有什么补救方案？”

顾晏没接他的“高帽”，径直走到灶台边，关火。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拿起旁边一盒新鲜的肋排——那是燕绥之“理论指导”下，他亲手按毫米级精度切好的均匀小段，此刻正无辜地躺在冰水里，像等待审判的证物。

顾晏打开另一个干净的煎锅，倒入薄薄一层清油，油温升至恰到好处的微响时，将沥干的排骨段滑入锅中。

滋滋的声响瞬间盖过了方才那锅“深渊”的余音，清新的肉香开始弥漫。 他手腕沉稳地颠锅，排骨在热油中翻滚出均匀的金黄色泽，动作精准得像在操作精密仪器，“还是我来吧。”

燕绥之饶有兴致地旁观，顺手将失败的“深渊糖醋汁”倒进密封盒，贴上标签：“编号：SY-001（糖醋方向-失败样本）”。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接手了顾晏空出来的调料区，重新拿起那瓶十年陈醋和冰糖罐。

“顾同学要是不当律师也可以当个厨师。”燕绥之笑意盈盈。

说着便从围裙兜里掏了个糖果，剥开一颗粉色的塞进自己嘴里，腮帮鼓起一小块，草莓的甜香弥漫开。另一颗橙色的，被他用指尖捏着，不由分说地抵在顾晏唇边，“见者有份，顾同学，张嘴。”

顾晏看着那颗几乎要碰到自己嘴唇的糖，又看看燕绥之鼓着腮帮。他微微张口，任由燕绥之将那颗橙色的糖果推进他嘴里。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温热的唇瓣，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橙子的甜味在口腔炸开，顾晏低头在燕绥之唇边啄了一下。

当顾晏将炸得金黄酥脆的排骨倒入干净的炒锅时，燕绥之恰好将熬至晶莹透亮、挂勺完美的琥珀色糖醋汁淋下。

“滋啦——”

滚烫的酱汁拥抱排骨的瞬间，爆发出诱人的交响。浓郁的酸甜香气弥漫了整个空间。

当那盘色泽红亮诱人、散发着正统酸甜香气的糖醋排骨被端上餐桌时。燕绥之夹起一块，吹了吹，递到顾晏唇边，笑眼弯弯：“顾同学，劳驾做一下最终‘毒理检测’？”

顾晏垂眸看着那块近在咫尺、裹着晶莹酱汁的排骨，又抬眼看了看燕绥之带着促狭笑意的脸。沉默了三秒，他微微张口，就着燕绥之的手，极其自然地咬了下去。

“酸度平衡，甜味克制，焦化反应充分，未检出异常添加物。” 他给出了极其专业的“检测报告”。

燕绥之低笑出声， 他拿起自己的筷子，也尝了一块，满意地眯起眼，“顾同学的厨艺是可以开餐厅的程度。”

顾晏没说话，只是拿起汤勺，舀了一勺旁边砂锅里炖得奶白浓香的玉米排骨汤，稳稳地放进燕绥之面前的碗里。汤面飘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像落在雪地里的小小火种。

窗外，灯松虫乐雀地飞舞着，星星点点的星光给夜色也添了几份暖意。客厅内，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空气中带着缠绵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