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卷.更新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

我随着那名入内内侍的指引往居处走，心中还想着与皇后娘娘方才的对话，心中自是明白入宫始便与过去再没有相干，从梁元亨到改名梁怀吉，才真正斩断了联系。

沉思其中不知月已悄悄攀升，在我回过神辨路时才发觉，业已迷失不知身在何处。我有些茫然，环顾四周见得一方池塘，月下凉风缓送，碧波粼粼泛着银光，而池边绿柳成荫，长条垂下挡去大半光亮更显得阴森可怖。

我昂首观星辰，惊觉此地竟然是皇城西北的后苑，匆匆辨明南行的方向，便快步向南门走去。

当我行至南门廊下，却有一道影子快速自身旁错行，心头不由地一惊，回首待要看清，见得那身影娇小纤柔，看起来是个并不大的女孩，向那池畔跑去。

那身素白的单衣长裙与月色相融，带着光泽。我见她赤足奔去，在石旁跪下，怀着一点好奇，便折回去隐于树后。

她昂首时有泪留下，面带忧愁，我不知她这把年纪，有何忧愁，却闻她再三吁天，道徽柔愿以身代父，承受爹爹的病痛，愿神灵允她所请，不惜舍却性命要爹爹康健如初。

旁观女孩如此不免心下恻然，她这番诚心却又让我自惭形秽，当年父亲罹患重疾没日没夜地咳嗽，我总觉过于吵闹，想着什么时候能再不闻这声才好。

而终有日竟真的再听不到他的咳声，母亲平静告我：小元，你爹爹走了。

我方知晓何谓天塌，原本所有的所有，都变了。

从那之后，我常对自己曾经对父亲病中的漠视而感愧悔，若岁月能倒回，我定也愿以身代之，惟愿父亲常健。

我自出神，臂弯中画轴滚落，发出声响。那小女孩警觉回望，在我拾起画轴抬头时相望无言。

我不知她究竟是何人，如她这个年龄，宫中身份符合者甚多，除却知她换做徽柔，其余一概不知。

我想告诉她，愿你父亲早日康复，却也无从开口。

“你是谁？”

她这一问声若黄莺，我觉得好听之余正要回答，见得门外有人提宫灯行来，小女孩立刻跑开，在内人的追逐下消失在视野里。

彼时我昂首再度寻星辰指引，有一颗星倏而一亮，随后其边上有一颗小星也随之闪烁。

我得知她身份是两日后，遵皇后的吩咐送崔白画卷入柔仪殿请她过目。

显然崔白的画作让娘娘十分满意，但更让我惊讶的是她对崔白的去留处置。

有些人天生不该步入皇城。她说这句话时我隐约感受到些许悲凉，猜想是什么能让如此尊贵的人有如此情绪，只是天家之事到底不是我能知晓的，我却也佩服她，崔白自有广阔天地不必拘束于一隅，画院长亦可保有他原本的方圆规矩，此番选择当得是两全其美。

尖锐的喧哗在我要接画带回时在殿外响起，外面的人进来面对皇后哭诉，在两人的话中我了解到，官家最宠爱的张美人怀疑是徽柔用巫蛊术诅咒她的女儿。

我有些疑虑但这原本与我无关，只是这个名字让我惊讶，从张美人的话里抽丝剥茧，分析出来龙去脉。

这样宫廷贵眷的交谈，我本不应介入，只是那个小女孩在月下吁天的身影萦绕心头不去，对她的担忧胜过对自身的考虑。

遂将那晚所见跪地向皇后和盘托出，我未曾妄言，张美人的耳光却打得头脑一阵发懵，只能垂首在侧，将这份折辱悄然化去，让表情尽量平静。

皇后开口，提醒她有失身份，她说徽柔是福康公主。

这个名号在宫中广为流传，无人不知福康公主是今上长女身份尊贵，先前的疑虑就此打消，而那个白衣小女孩的身影在皇后话声中被风吹起，悠然飘至云霄之外。

那时我不知晓未来会有怎样的纠葛，会有怎样的不甘和无奈，又是怎样的注定和世事无常让我们一世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