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事起,便于西北苦寒地,看雪峰出日、看覆雪苍山。
后来我年岁渐长,母亲身子不好,为母寻药,我亦仗剑下过穹阴峰、走过穆朗村,踏入过雾山的春日里。
风吹梨花落了,纷纷扬扬,像鹅毛的大雪,轻拂过面上,是痒。山下不必穿那件氅,落英飘落在肩,都缱绻。
老妇人躺藤椅,同孙儿讲昔年梨花树下的才子佳人,说故事结束在春三月。我听见一个词,叫做“无疾而终”。
我步子不快,却也匆匆。我是冬日的梅,不留意春日。
练剑、修行、寻药,是日复日年复年,我爱独行,总走在此一条路上,好似永不会停。手掌放翁剑,腰间挎葫芦,心中有斗笔泼墨书,好快活。
路无有尽头,人却有,步子会停。
母亲亡于那一年的春三月,我还是在替她寻药,踏入穆朗村时见了等候的兄长。
我纳罕他怎么在此,竟有了几分兄长模样,他却说母亲去了。
不知是否是穹阴峰的风雪太冷,我又爱在其中练剑冥思,心冷、也木,一时不觉疼。
我步子好似快了,又没有,推开那扇药香腌渍入了味的木门,父亲握着母亲的手。
屋里太静,我什么都听不见。
双棺并停,孝子摔瓦。
那火盆和平日取暖用的盆无甚区别,里头烧的却是白孔方。哭灵之人个个泪流的都真切,那青灰大氅又披在肩上,我却第一次觉得袖太沉。
好似雪山之上,母亲落气时,梅氏先人已悄然加身。
......
我素日书写,非是小楷便是行楷,穹阴峰与穆朗村多来往,我亦常常去村中。有村人求我之笔迹,予家中娃娃做字帖。
村中先生也赞我笔下楷书,却无人知我写的最好的乃狂草。
虽说后来有人知了,此人与我饮酒、与我斗诗,与我言:春日为始,如此春日,姑娘勿要伤怀。
醉意朦胧间,我想起了雾山那样真切的春,小筑中常开不败嶙峋的梅,母亲拖着病体教我寒梅剑法,父亲握着我的手教我习字。
青碧春水淌过心关,穹阴峰风雪浇筑的冷硬短暂的融了。我脸上湿湿的是水,饮入喉的酒烫的很。放翁在鞘里鸣,我拔剑起,眼前人呆的很。我哭也、笑也,踩了窗台,踏入风里。
那树最高处的枝桠软,足下却稳稳立,仰头饮尽葫芦中最后一口酒,叫葫芦带着红线坠雪里。
剑脊映我一双眼,剑光脉脉似水,水上生风、卷起千堆雪。风雪之日无光,天黑沉沉,剑光潋滟似冷月,剑尖一点是寒星。
剑光破雪,要拨风去、要拂雪海,九尺寒冰下河也咆哮,似万军纵马行。风声为乐、涛声作曲,舞一式铁马冰河。我笑,泪凝成睫上雪,朔风都引剑上,冰裂声阵阵,手中一剑出,我言、我呼。
——入梦来。
风挟雪走,鹤氅烈烈,我扶摇直上,乘风起。
.....
我从母姓,名梅尺素,习得寒梅剑法,是穹阴峰梅氏的当家人。
雪峰之上风雪依旧,我仍爱诗,提笔时会推开窗扇,磨一砚浓淡适宜的墨,侧首望去院中梅时,好似总能瞧见一双身影。
山巅之风雪早又将心尖盈的那捧心泉冻的冷硬,我想,西北的穹阴峰上,没有春日。无疾而终,本也该是个好词。
——梅尺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