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不大好,呆在院子里不太愿意出去,他便每次都纡尊降贵的到我这谋士的小院子里来。
那一日,他将那瓶药,递到我跟前,告诉我,多亏先生你。我看到那药瓶便知成了,毒害谋杀虽是下乘,但查不出毒,便只能判暴毙,断案么,讲的是证据。
百姓愚昧,只消几人散播谣言, 毒杀也能变天罚。
我侧首去看皇子的眉眼,是天潢贵胄、清贵无双,他倾腕斟茶,端的是礼贤下士。我想,这是我选择的君主,是我将来要辅佐的明君。
我便笑,端了茶敬他,言:殿下真是折煞我。
殿下成了东宫,圣人也已病危,如今太子监国,只等陛下薨逝,新帝便可继位。
我许久未归家,又想起父亲当初不愿我入朝,便是因为新旧更替在即,说我锐气太盛有失天和,也不愿我搅进这滩浑水里。
我却不愿,我有我的狂妄,搅弄风云而已,我非是天家子,但我能让我所辅佐之人登上那宝座,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谋算。
本该好好同父亲说的。我想。
我抬首去看窗外,天色那样好,又瞧了眼黄历,上头写:宜归家。
抛去朝堂事,我一向随意的很,此刻看着那三字便笑,取来大氅,径自归家去。
许久未远走,我便未叫马车也未让人备轿,袖着手走回去,才走半路便觉得累,可见百无一用是书生。累便在路边茶摊坐着想喝盏茶歇一歇,茶摊中亦有旁人,听了一些闲言。本来未放在心上,直至归家一一
那熟悉府邸挂了白,远嫁的姊姊归了家,满院家丁披了麻。
“顾家一家人暴毙家中。”
怎会是这个顾家?
我用力闭了闭目,那眼珠疼的要命, 摸了摸心口,好似下面都没了东西在跳,姊姊在哭,我讲阿爹阿娘兄长乃至我那小侄儿的死状:无有外伤、无有中毒之痕迹、亦无病发之症。
不信,怎会有这样的死法?我要开棺,家仆来拦,说大理寺上上下下验了十余遍,这两日,尸身都腐败了,只是家中无男丁扶灵,才一直未能发丧,倾府都在等少爷你听到消息回来。
我一下想到我的明君,想到他的笑,想到那瓶药。
指甲陷进了肉里,我不觉得疼,站起来想往外头奔,又让家仆们拦了。姊姊想来抱我,却惊惶的看我,我皱起眉,不知她怎么了,转了头,家仆都退开了。
我觉得正好,我往外头跑,跑着跑着我听见了钟声,是丧钟。那钟声一声声的敲,我哈哈的笑起来。
新皇登基了。
旁边人看我像是见了鬼,我笑累了,便哭,低头去抹脸,抹了一手血。
我的仇敌,是新的天子。我机关算尽,算尽的是自家,成全了仇敌。
青石道那样宽,我跪了下去,脊背弯折、前额触地,我说、我说。
我说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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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沧桑早年间,本欲平平度残年。生民浮事多少载,皆是过眼云烟。
夜幕繁星众多,自明暗中星点,何必生如劲草。不如觥筹交错,玩世常做乐。
他总是隐藏自己,谁又注意得到她。无论做什么,从不多抱怨。既不邀功,更不请赏。
何曾想帝子,偏幸了她。进了这内庭,再如何隐藏也掩不住。
她未必甚忠于帝子,只是循着古理做事罢。却更尽忠报了国,也卧了病榻。
时人问由,自己何曾明白呢。
时日不久,回这内庭,更遭冷遇,常被排挤,仍是默默殷勤,废寝忘食。
帝子之心,也不甚在乎,同庭之面,多有折损。
始知,人生几何,为私而谋,多是忧愁。为公而谋,天宽地阔。
可一人之力,危危之躯,变不得天下定数,大清之覆,难由人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