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松引着雷群安进入内间,踏上木梯,二楼里有几间房,都刷着红漆。男人推开其中一扇门,道:“群安,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沏壶茶。”
雷群安婉拒,他来这儿倒不是来跟李以松唠嗑家常的。“世伯,我就来带句话。”
“……也是,坐吧。专门来找我,也是费心了。”
李以松跟雷群安对坐着。雷群安说道:“掌柜的,相处有一会儿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以松。”男人又道:“不知萧云那边要跟我说些什么,可是有喜事?寄封信便好了,还劳烦你这小子跑趟路。”
雷群安抿嘴,“不是喜讯。我来见您——是我阿妈想拜托您找一个人。”
“人?什么人?”
“黑山。”雷群盯着李以松,薄唇微启,“他的名字是——黑山。”
黑山……黑山!
这个久违的字眼把李以松整个人都给镇住了。男人搭在木桌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抽搐着,指尖微动,神色深沉。
李以松先是微微抽动了嘴角,又抿平,开口道:“这名字少见。他是谁?我之前没听说过这人。”
雷群安微微一笑,“叔,‘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征人怨。”李以松喃喃出声。
“是。这《征人怨》里的黑山便是我阿妈望着的黑山。”
“我……同志——我就是‘黑山’。”男人站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微微的颤抖,眼眸微湿。李以松伸出右手,身体稍倾,轻叹,“你好。”
“黑山同志,同好。”
李以松用力握紧雷群安的手,在这一刻,他由衷地感到彻底地放松。
“我是代号为‘黑山’的共和党员。”李以松将门窗关好,把门帘掩上,又坐下,这才向雷群安徐徐道来。“自从各位先生们知晓了俄国的十月革命——这个革命的曙光,马克思主义便在中华大地上掀起一股思想浪潮。而我和萧云在京师学堂是同校学生,因缘相识,而后又因都在学堂里的一个协会里又相熟。之后十月革命胜利的消息传入国内,我们深觉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科学性……后来,共和就要成立,我们俩便都入了党。”李以松的脸上是追忆往昔的神色,又稍显黯然,“她去了浦江,我留在了山城……我一直在等她回来,再看看山城的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就不过来了吧,这边的冬太冷了,她以往常常因为这天气而病倒。”男人轻笑几声,该如何形容他眼眸里摇曳的光彩——亮晶晶的,映在眼里又似暖暖的烛光。“只是她在那边已有了牵挂,有了自己的生活,萧云她——她真的很坚强。”
雷群安静静地听着,这个男人在谈起萧云时很温柔……先前他有接触过马克思主义,也试着了解过共产主义。只是那时他太过稚嫩,共和也才刚刚起步,他根本无法介入——毕竟他说到底也只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
“我阿妈给你的信。”雷群安从衣服夹包抽出一封信纸,递给男人。
李以松接过,“谢谢。”他拆开信封,纸上就短短几行字。
『以松,听闻山城这边早已入夏,你要照顾好身体。浦江这边还是劳烦你再跑一趟了,多带几件外衣。
我已病重,急。
雷群安是我的接班人,你帮我多考察一下他,他还是太年轻了。
以后,他就跟你了。』
非喜是悲。
李以松敛眼,静了半晌,眼圈红红的,抬头又看向雷群安,轻声地说:“群安,来这儿一有会儿了,可有跟着什么人。”
“有。我阿妈表侄那边的司机送我过来的,我现在正借住在他们那。”
“还是早早回去的好,明日你去……哎,还是来这找我吧。若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来我这儿吃饭的。”
“吃饭?”
“对,就是吃饭。你这远道而来的客人专程来找我,我可不得好好犒劳一下你。”
雷群安点点头,“世伯,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不用了,您先歇着。”
“也好,慢走不送。”
雷群安起身,轻轻阖上门环,渐渐合上的门隙映出男人沉默地看过来的神色,他捏着信纸的手颤抖着。
“诶,客官慢走,下回还来唷!”店小二热情地说道,布帕飞扬。
“好,下回还来。”雷群安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去,是店小二那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