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在整个云山钢铁厂唯一的一台黑白电视机前，全厂职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荧幕，他们在等待伟大的领袖“瀚别尔”金日成的那一句话。

“热烈庆祝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成立！”

刹那间，整个钢铁厂就被数百人的狂欢声深深淹没。

郑遥南摘下工作帽，发疯似地拿在手上挥舞。

受到他的感召，海龟、翘脚哥等人肩搭着肩，纷纷加入队伍一同咆哮。现场乱成一锅粥。

“郑遥南同志，马上带你那帮人把现场恢复原样！就算是副厂长照样给我干活去！”

“痛并快乐着！”

郑遥南被厂长吼了一顿，但还是嘻嘻笑着带一众兄弟清理现场的垃圾。这可什么都有，光空的大废渣桶就装满了整整十个。

“各位，今天是你们的国庆日，理论上应该放假。”

厂长站在高处，看着他们嬉皮笑脸地干活，脸色一黑，又宣布道：“上头已经下达今天不开工的指示。我把这个下午给你们自己浪荡去，明天准时回来上班！”

“我们必须一直严格按照上面的指示和计划进行生产。”他再补充了一句。

话音刚落，员工们纷纷涌出了厂区大门，有的奔向市区，有的则冲向家中，厂长眼前的数百人一眨眼工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夜，三八线以北到处都洋溢在欢快的气氛中，烟花爆裂开一阵阵响彻天地的巨响，明亮的火光照耀得北方的天际如同白昼。

遥南正和爹娘坐在房顶上，望着脚下在烟火中翩翩舞动的云山城。他们都很激动，但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爹，娘，咱真的建国了！属于我们朝鲜人的自己的国家！”

郑母摸了摸哥哥的头，“儿啊，朝鲜人站起来了……为了这一天，我差点赔掉了一个儿子啊……”说完就擦掉一把眼泪。

“遥南，你晚上在不在家睡？郑望南那小王八蛋不知道多久没回来了，连信都没有。”

郑父眼眶也湿了，但还是插上了话。

“爹，娘，我晚上在家里休息，明早天亮就回厂去。弟弟也真是，他没给我写信就算了，还不给你们写。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咋样。”郑遥南说道，并安慰了爹娘。

一家人就靠在一起，目光没移开过云山。

军事分界线上，北方士兵的营地里热闹非凡，苏联兵忍不住，也跟他们一块儿像小孩子一样，围着篝火闹腾，就好像1945年9月2日，在汉城的那样。

南朝鲜那边却死一般寂静。

第二天拂晓时分，苏联驻朝部队纷纷拔寨，向苏联方向开去。郑遥南在赶回厂里的路上，瞥见了这一幕。

一眼望不到头的钢铁洪流在大路上缓缓行进着，红军步兵们懒洋洋地，或坐或躺，瘫在坦克和装甲车的表面上。时不时地，他们会换个姿势继续瘫倒。

雾霭朦胧，能见度不高，但一面面红旗和明晃晃的钢枪还是非常显眼。遥南扶着一棵歪脖子树，小心翼翼地走下山路，快步赶往钢铁厂方向。

这一天，双方默契度十足，美国也将驻朝部队逐步撤离了南朝鲜。

现在，朝鲜半岛的事务真正地只属于南北双方了。

“苏联撤军了！我们朝鲜人终于能管理朝鲜自己的内政！”午休时分，他兴高采烈地和宿舍里的几个人讲起这件事。

“连长兄，你消息不灵通啊，大家伙儿早都知道了。红军全部得12月左右才能完全撤离。”海龟嘲笑道，“诺，南北就只剩报刊之类的东西还能偷偷流通了，这是南方来的报纸。”

他递来一份崭新的报纸，上面的头条赫然是北朝鲜宣布建国几个大字，下方是次于头条的另一条重磅消息——美军将从明日起分批次撤离大韩民国，至明年春季完全撤出。

“什么狗屁韩国，那叫南朝鲜。”郑遥南不屑地说。

“连长兄，等美苏的军队都撤走了，你说战争还会打起来吗？”

“不管南北，朝鲜人民都是渴望统一的，可就是无奈碍于美苏。我们的领袖一定会力争和平，就要看南边的李承晚了。如果金九上台，那一定不会有战争的。”

1948年12月的某一天，沉寂了许久的郑望南终于寄来了信。与此同时，原一连的老部下们也有信送来，但署名不再是一连全体人员，而是朝鲜人民军第4师13团团长朴在山。

当日午休，跑腿的翘脚哥把信递给遥南时，他是激动得蹦起来的，差点把床板震裂成两半。

“连长啊，要不要这么激动啊？”翘脚哥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一直跟你联系的人突然跟你大半年断了书信往来，没消息还见不到人，你什么感受？”

郑遥南先拆开了弟弟的信。

“原来是这样啊……”他捋了捋又长得有点规模的胡子，“部队进行了扩员改建，以一部分老部队作为骨干，编进刚刚入伍的新兵，以全套苏联式的战法战术进行为期半年的整训，原一连分到了第4师的12、13团，弟弟在13团。”

“那还不错嘛，咱这简直是缩略版的苏联红军。听说军队都换上了苏联装备，各种波波沙大转盘莫辛纳甘的，连苏式坦克都有了。”海龟总是不知道从哪了解到的这么多东西。

“坦克？太好了！祖国有了那个炸不毁，打不烂的铁玩意，还怕啥美国人嘛！更别说李承晚！”

遥南一听，大喜过望，他想起了三年前那场惨烈的解放平壤的战役。如果没有T-34坦克协助，一连怕是拼光鲜血也拿不下日本人的碉堡群。

“这还有封信，朴在山团长寄的，你弟的那个团。”

“我看到了，他是我曾经的一连副连长。没想到啊，他没退伍，居然当上团长了啊。”

拆开信，朴团长没写多少内容，原来4师目前换防到了三八线上，恰恰正好在最前沿与南朝鲜军对垒。预计到第二年3月，4师将会结束任务。在山表示了一定会照顾好郑望南

“嗯，那挺好的。我立刻回信，提醒他一定要加强戒备，也要好好锻打一下望南，多让他到最前排的阵地上历练一下。”

郑遥南看完，微笑着合上信封，把两封信放到了一边。随后，他掏出那支美国钢笔，但却找不到可以写信的纸张。

“你们谁有信纸？我的貌似用完了，给我一张咯。”

“海龟有。”翘脚哥和两个舍友异口同声举报了他。“天天不知道跟哪个姑娘在你来我往地写信暧昧呢。”

“你们……我才没有！我我我……有又咋样？你们一群没人爱的！”海龟生气了，但还是从一大叠信纸中抽出一张递给遥南。

他接过了纸，马不停蹄地就写起了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