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郑遥南当上连长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午饭后，来走街串巷拜访的乡里人络绎不绝，一个下午，既单调又漫长。

来的人大多数都想询问他战场上的故事和经历，但遥南仅是用诸如艰难困苦之类的话应付，他们讨了个没趣，很快就走了。

“哥，你就跟我讲讲你以前打仗的事呗。”

夜里，望南坐在哥哥的旁边，指着那些伤痕，不死心地问。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遥南躺下来，翻过身去，背对着弟弟，“哥在战场上好几次白捡了一条小命，那些到处横飞的炮弹，子弹，手榴弹，只要再偏一点你就没哥哥了。”

郑遥南又翻了一圈，看着望南，“为国效力尽忠是每个青年人的职责。但打了这么多年仗了，我实在不想让你再走进硝烟弥漫。”

“哥，你能活着回来，我是你弟，我也行。”

遥南听了，一骨碌起身就把望南的头发揪住。

“不要把自己想得有多厉害，枪炮不长眼，不会因为你是我弟就绕开你走。懂了吗？”

“痛痛……痛啊，哥，放开！放开啊！”

“你以为我今天给你看的伤就是全部了？我怕你接受不了，哥身上还有好几处挨了枪子的地方。”遥南把手拿开。

“知道了，哥……”

“爱国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并非只能上战场。别老想着当兵，好好在家呆着。烟你还照样去卖，赚点钱。”

“好啦好啦，哥，你也累了，快睡吧。”望南站起来就往门外走，“我回房去了。”

“去吧，你也早点睡。”遥南熄灭了油灯。

朝阳缓缓从东方升起，黎明的曙光照在这座朝鲜北方的大山里，公鸡的打鸣惊醒了村庄的人们。

这是1945年的9月8日。

“什么？你有工作了？”郑父难以置信地盯着遥南手上的信。“你弟又不愿意干活，让我咋办？”

“爹，上级任命的，没办法。我今天就得去城里苏联援建的云山钢铁厂报道。”遥南找出了一件自己最体面的工装穿了上去。

“爹，别拦着哥，人苏联的钢铁厂，肯定赚钱啊。我跟哥一块儿走了，还得去车站卖烟。”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郑父无奈。

“哎，爹，工厂里哪有什么假期啊，几个月也回不来一次。儿这次只归家一天，对不住父母了，下次再尽量多陪陪你们。”

“好不容易盼到的孩子啊，又要走了……”郑母紧紧拉着哥哥的手。

“娘，你别这样，厂就在城里，我一有空就能回家。还有，望南晚上不就回来了吗？”遥南笑着说道。

他和父母分别拥抱告别，背上昨天刚带回来的行囊，带着弟弟就往山下走。到了拐角，遥南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发现父母还站在家门口望着他们。

“爹娘搞得跟你生离死别一样。我还记得，当初你走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看着你的。”

“毕竟我走了七年啊，他们也是怕我不回来了。”郑遥南感慨地说，又看了看弟弟，突然发现郑望南的背包大了许多。

“望南，你的包……今天带的烟这么多？昨天不是一包也没卖出去？你这样像是要出远门的，依据我的直觉，该不会别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吧？”

望南心里一惊，脚底的步子乱了，差点打滑摔个狗啃泥。

“没事，今天不止去车站，有个大主顾昨天订了很多，让我今天给他……送去，嘿嘿……所以多带了。”他有点吞吞吐吐地说。

“哪有人会买这么多烟，还是订。”遥南心想，明知望南说的有问题，但觉得弟弟也不会有什么坏心思，便不再追问了。

他要知道一个月后发生的事，现在一定会把弟弟强拖硬拽弄回家中。可惜，他并没有办法知道以后会降临的一切。

“你好，你就是郑遥南同志吗？”

云山钢铁厂的办公室内，厂长是长期生活在苏联的朝鲜籍管理人员，正坐在一把简陋的木椅子上看着他。

“是的，原朝鲜人民革命军一连连长郑遥南向您报道！”遥南敬了一个军礼。

厂长见了，忙回了一个礼。“工厂要实施准军事化管理，到时候做工还能习惯吧？”

“完全可以。长官，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怎么安排？”

“厂里管饭管住宿，每天早上6时开工，到中午12点，下午1时开工，一直到晚上10点。至于工钱，上头还在商议，但一定比你们搞家庭农业那种落后的生产来的多。”

“是，长官。什么时候开始？”郑遥南对他们苏联集体农庄那样的模式嗤之以鼻，又羡慕他们的工业化成就，看厂长的样子只好陪着笑脸。

“不就是苏联国籍吗，都是朝鲜人，神气啥？”遥南心想，感到十分不舒服。

“依据复员的安排，你担任高炉生产组的组长，在完成自己的那部分指定的工作量时，监督组里的其他人按计划完成任务。”

“是，长官。”

“来吧，先带你去宿舍放行李。工作服已经放在你的床位上了，换好后来车间报道。”厂长带着遥南走出办公室，朝一小排板房走去。

宿舍里，其他高炉组的舍友一齐欢迎了郑遥南。云山人都听闻过他这个抗日英雄的大名。

“组长，这里很多都是原日伪时期的东西，只翻新了十几天就投产了，条件糟糕，不要见怪。”

“没事的，再艰难也比不上40年那会儿。”

“组长，能说说你在战场上的经历吗？几个兄弟们都想听听看。”一个舍友起了兴趣。

遥南笑了笑，只随口说了一句话。

“你们知道煮过的皮带是什么味道吗？”

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新工作一切顺利。每天生活在高炉的浓烟熏煮中，这感觉就像重新回到了战场。

“组长，有你的信！”

中午简短的午休时分，工友拿着一封信跑了过来。

“信？谁寄的啊？”郑遥南感觉很奇怪，仔细一想，猛然醒悟这很有可能是自己的老连队里寄来的，“信封上写的什么？”

“有两封，一封是署名是一连全体人员，一封写的是郑望南，是你弟给你的。”

“是的，信给我吧。”他接过两封信，大感意外。

“一连给我写信很正常，老弟这写啥信嘛……搞什么呢……”遥南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