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

“这小王八羔子……”

郑遥南先拆开了弟弟的信，刚看一半就丢在床上，瘫坐在床上。刚伸手要去摸自己的大胡子，却摸了个空。

他才发现前几天因为差点被高炉烧着，留了七年的胡子已经剃掉。

“组长，怎么了？你弟干了啥坏事？”

“这家伙，难怪那天背了个大包，原来是偷偷坐火车去平壤当兵了……最可气的，还和爹娘串通一气瞒我。”遥南气得火冒三丈。

其他人一听，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当兵不好吗？组长，要是他能跟你一样当个军官，那你家就光宗耀祖了啊。”

“万一南北开战，他就要到战场上去了！我可千方百计的不让他去！”他有点控制不住。

“这仗都打完了，哪还有仗打？”

沉默了十几分钟，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哎，你们没经历过，怎么能看得清局势呢？”遥南渐渐冷静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一脸不快，拆开了另一封信。

“原来部队都调到平壤驻扎了，一线完全交给了苏联红军。”郑遥南看了，心情逐渐转好，便继续往下看。“什么？望南去的部队就是一连？那还好，都是我的老弟兄，可算能稍微放心了。我得赶紧回信。”

心情好了许多，他立刻拿出战斗日记，撕下一页，又取出那支美国军官赠予的钢笔。

“望各位老弟兄对他严厉看管，不要因为他是我弟就特殊照顾，一定要把他锻炼成一个合格的战士！”

郑遥南用了一个中午，又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写完了信，委托厂里的邮政单位把信寄了出去。

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就从这一天开始，两边以信保持联系，老连长时常提供一些给连里的建议，新连长也与他有一定的有关部队上的交流。望南在部队里虽经常惹事受罚，但倒也有因为勤勤恳恳而受到表扬。

时间一晃到了1948年。

在这后来的三年间，郑遥南在工厂里日复一日地工作，也有休假返家，也有与探亲的望南相遇在云山车站，信却从来没有断过。

在苏联的大力援助下，北方建立起了一个比较完备的工业体系，经济实力在快速增长。遥南在的云山钢铁厂也扩大了规模。

1948年初，部队扩编，人员调整，这些老兵都获得了提拔。

以各连老兵为基干，北朝鲜扩充出了几个师的兵力，曾经的战友有的退伍复员，有的当上了军官。而郑望南由于没有实战经验，但有三年的军旅资历，因此当上了一个班长。

2月8日，北朝鲜各部队正式改编为朝鲜人民军。

“各位，今天祖国就有正式的军队了，这是建军节啊！反正明天也休假，今晚大家伙好好庆祝一下！”

郑遥南打了一坛好酒，带着一些小菜笑着走进宿舍。舍友们被烟熏黑的脸还没有洗，脏兮兮的工作服还在身上穿着。

“诶，同时，不也得祝贺我们的组长升到了副厂长？”几个人跟着起哄。

“要低调，低调。炼钢就是增强祖国的实力啊，这样我们才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实现统一。”

“你老想着要统一，老想着要开战。”有人调侃道，“南方有金九呢，是他们的主要领导人，这是个民族主义者，倡导民主的人，虽然比不上我们伟大的领袖‘瀚别尔’金日成，但南北一定会和平统一的。”

“未必，不要忘了南边还有个热衷独裁的李承晚。我知道这人，他要是主导了南方，根本不可能和平。”遥南说。

“哎呀，就李承晚那点影响力，怎么跟金九比？再者，南北都没正式建国建政权，形式上也没分裂。”舍友话锋一转，急忙找别的话题，“老哥，你都27岁了，咋还不讨个老婆？”

“战争时期，我怕战死没敢讨，发展时期……好像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那看看吧。”

郑遥南早就被家里人催逼着该找个亲家了，爹娘也找了好几个姑娘来，但都没谈拢。听到他们这么说，也忘掉了自己在讨论局势。

“话说怎么老是不欢而散啊，送上门来机会你还抓不住？”

“在咱们这个时代，那些姑娘不都很崇拜军人么？是你自己的问题吧，哈哈哈……”

被舍友这么一说，这么一笑，郑遥南有点不好意思。

“咱现在是副厂长了啊，放尊重点，小心我接下来把每天给你们规定的生产量提高。”他为了赶紧避开这个话题，急搬出了自己的身份。

“诶，既然是副厂长了，兄弟几个不也得给你欢送一下？副厂长怎么会跟我们这些人住一起。”

“副厂长依然还要参加劳动哦……只有厂长才能坐在办公室里。副的不就是职权大了点，宿舍还得跟你们挤。”

遥南说，叹了口气，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碗酒，“类似厂长这样的管理人员只能是苏联人，我们这些朝鲜的乡棒没资格的。”

全宿舍都把酒一饮而尽，几双筷子夹起了小菜，吧唧吧唧的声音充满了不大的小房间。

菜吃完，酒也过了三巡，都有点小醉。酒足饭饱，大家都躺在自己的床板上，沉默了一会，郑遥南率先开了口。

“你们原来都是我组里的普通小工，现在也都是各个组的组长了。资质不浅，都是念过书上过学的，我们在这也能高谈阔论。你们对未来有什么看法吗？”

“哪像你啊，你是经历过战争的人，论资历没人比得过你。我们对以后没什么想法。”

“现在这种安定的生活多好啊，我没什么别的，就想在这里奋斗终身。”有人翘着脚说。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来，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天色完全陷入漆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宿舍里，只有嘈杂的人声。

“老弟，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朝鲜人不能自己管自己的国家，走在路上看见苏联人都得让开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现在这么受制于人，以后怎么安定呢？”一人驳回了那个翘着脚的舍友的话。

“小日本投降都过去三年了，咱可一点和平都没感觉到。我们旁边的中国兄弟又打了两年内战了，除了没有苏美的驻军，他们那时的情况和我们现在差不多。”

“我们的领袖和那南边的金九在四处奔走着要争取统一，等到苏联和美国把军队撤走，和平就不再是假象了。我们会避免内战的。”有个接受过西方先进教育的舍友说道，其他人听了，连连点头。

“朝鲜已经正式建军了，又有苏联留的武器，要跟南方的美国佬打我们也不怕！”

郑遥南突然振臂高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