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8）

8.

日子照样往前推移，日升月落便又是新的一天，那件事仿佛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连老师的思绪都未曾扰乱半分。他处事太过于心平气和，就像是无远弗届的大海，以怀柔之策应对万变，无论我用多重的石子击打水面也只是徒劳，它依旧平静无波。人类对未知而强大的事物充满憧憬与期许，我看不透广阔的海域，却爱在岸上观望，一如我读不懂我的老师，却难止爱慕。

老师没有因我的钦慕而变得疏离冷淡，他对我一如既往的好，只是这种好过分地强调师长的身份，刻意地营造前辈的姿态，比如老师会在新年的时候给我压岁钱，又比如会在儿童节送我糖吃。这种别有用意的好让我感到更加的难受，我很清楚老师的意思，他在用我最不乐意的方式逼迫我接受现实，这是一颗痛苦的解药。

老师留在自己的研究所的时间变多了，听阿明说是因为有一项重要的实验要做，至于其中真伪我也不打算细细探究。老师办公室的书架上藏有很多与生物相关的专业文献，渐渐的，我把六楼当做了借阅书籍的地方，其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学校图书馆里复习备考。阿明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表示不解，在我三言两语的搪塞下，也就半信半疑地翻篇了。

刚入学没多久，有一回周末，我拉着阿河去图书馆里晃悠，当时太阳快要下山了，外侧的走廊铺满了红霞。图书馆正对着学校的人工湖，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沐浴着清澈的晨光，远处的建筑物变得很渺小，就连外墙“生科楼”的字样也难以辨清。室内暖和，玻璃转眼间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被白纱蒙住了眼睛，能看到的只有事物模糊的轮廓。

我与巧颜相识于一场意外，那日下着大雨，地上湿滑，她站不稳脚慌乱地四处攀扶，后来她抓着我的胳膊两人双双倒地。这段日子，我们一起泡图书馆，关系慢慢变得熟络起来，成为了学习上的“战友”。巧颜是我小一届的学妹，他的男友阿泽是L大的研究生，他们得以诠释我理想中爱情的样子——心之所向，行之所往。或许我并没有资格谈论爱情这个神圣的主题，我只会单纯把它归结于对同一个人的无数次心动，以最勇敢的举措成就最温柔的结果。

我仍记得，谈及阿泽时巧颜眸中熠着名为喜欢的亮光，他们两情相悦成为彼此的方向，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灯塔，又或者暗夜里的点点荧光。我逐渐释怀，也懂得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好的存在都要属于我，例如我的老师。我欣赏他，因为他温柔且强大，宛若一束光给予我温暖亦指引我方向。

我见过阿泽几面，在日落西山的傍晚，他会和巧颜一起去吃晚饭，淡白的灯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相互依偎，现在想起，我只觉一丝温情从我的眼中，倏然飘进心里。偶尔我还是会忆起，那日在老师的办公室，面对我隐晦的告白，他平淡的脸色、掀不起波澜的眸光以及那一句“你还小”。

“巧颜，你和阿泽差了几岁啊？”

“六岁，怎么了？” 她抬眼望我，习惯性地咬着笔盖。

“那阿泽...” 平日里我极少与人谈及情爱这个话题，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下意识地找点事做，于是抿了一小口速溶咖啡。 “他会觉得你小，嫌你不懂事吗？”

巧颜坐在我对面，摇了摇头轻笑道 “怎么会。”

图书馆黑色大理石的地面，每天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上面倒映着来往人流的暗影。书架安静地排列在光里，被漂浮在空气里的无数细小尘埃蒙上淡淡的一层阴影，在它们之间的缝隙中还能看到美妙的丁达尔效应。每所图书馆总会有些旧书，它们被放在最偏僻的角落，泛黄的书页于空澈的风中渐渐融化成岁月的剪影，逆着阳光，苍老却生生不息。

我闻到了图书馆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墨香，与老师办公室中的气味类似。“可是，我喜欢的人觉得我太小了。”

巧颜站起身，走到了窗前伸了个懒腰，“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 她侧头望向我，在灯光的润色下肤色白皙透亮。 “它只是借口。”

“所以，他是因为讨厌我吗？” 墙上挂着一面钟，它的秒针一格一格地向前走，它不断地回到原点，但是回不到过去。我变得更加的无望。

“不至于。可能只是在隐瞒些什么吧。”

我讪笑，我果然还是不懂我的老师。

下午两点整，是天晴，早上下雨弄湿的地方也逐渐干燥了起来。我不再耽溺于因年岁和身份而造成的忧虑，也重新拾回直视老师的那一份勇气。我侥幸地想，倘若他日我足够优秀，以至于站在老师的身侧也可以般配，也许我也能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