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6)

6.

清晨的空中还弥漫着湿气，初秋夏季风不比冬季风强势，易出现阴雨天气，今日没有阳光灰蒙蒙一片，给人一种窝身于采光不好的荒废屋子里的感觉，提不起精神。原是，不知何时天空布满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引来的祸，校道上的人都蜷缩着急匆匆地穿梭于连绵秋雨之间，没有了往日慢悠悠的身影。

害怕细雨会沾染衣物带来寒意，她站在图书馆的屋檐下进退两难，雨不大但密，不足以让她彻头彻尾地湿透却能使她看上去狼狈不堪。女孩没有带伞，早些出门时天空还是万里无云的晴朗，还没走几步便瞬间暗了下来，笑说它是小孩子变脸也不为过。可惜埋怨是不管用的，雨下得持久看样子一时半是不会停的，幸好今日下午都是自习课，她才松了口气。手头上能挡雨的唯有一本诗集，可她不忍心，前思后想还是决定抱着书一个劲地往雨中奔去。

『是有的小傻瓜没带伞吗？』

许墨站在不远处，他方才从图书馆里出来。雨水是初秋中别致的景色，秋，是继春的萌生、夏的成长之后的衰退，从绿转向黄，在眼帘可见的范围之内，生命已然呈现饱满之态。如果仅是顾及繁忙的学业而选择低下头，那他将会后悔这一次的错过，所以才会出现在图书馆的门侧。

女孩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身体仍然保留着那副“勇往直前”的滑稽动作，她的右脚已经迈出一小步，雨水滴落在鞋子的网面上，表面浸出了一片深色的水渍。许墨今日穿了那套西装校服，白衬的领口解了两颗扣子，袖子卷起，露出一小截手臂，左手插在裤兜里。他眼里噙着笑意，温柔得像一场江南烟雨，缠绵于心。

他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女孩也不多想，呆呆地朝他走去，像是认定了终点与方向。

『没带伞?』

她轻轻“嗯”了一声，脑袋也出于本能的点了点。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眼瞳、鼻梁、双唇而后落在了因说话轻微滚动的喉结，只觉耳根发烫，眼睛更是不受控制的随处乱瞄，才发现许墨解开了两颗衬衣扣子，他们的距离恰能看到衣物底下藏匿一半的锁骨。心脏调皮地跳快了些，连大脑都有些消极怠工不想思考。

『不如进图书馆避一下雨?』

“可是，这个点应该很多人吧。”

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学校的图书馆小，不比市图书馆那样容纳千人，再者馆内多是备考的高三，她手上又没有复习资料只拿着一本诗集，看着未免有浪费公用地方的嫌疑。许墨似是看穿了她的顾虑，询问她是否有空，得到肯定到答复后，欣然地笑了笑。他走在前头，抓着她的手腕把她往里面领，隔着单薄的衣物，她能感受到少年手心的温度，掌下的一块肌肤都是暖的。

『我找到了位子。』

『不如，就当陪陪我?』

许墨的字极其的好看，没有一笔一划的规规矩矩，也没有潦草狂野的放荡不羁，带着似有若无的冰冷感又在一撇一捺中掺杂着柔和，好似他自己融在嘈杂的人群里偏偏又清冷疏离。女孩安静地坐在他身侧，看着诗集也偶尔眼睛不受控制地偷偷看他，一张张雪白的草稿纸很快便被他在上面写满了她看不懂的公式，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演算，面容依旧平静淡漠。

许墨蓦地看向女孩，两人视线撞在了一起，她的脸烧得更厉害了，对方却只是笑，揶揄她的偷看发呆。她赌气般与他隔开一个位子坐，不像刚刚那样紧挨着，可是不久便被人询问能不能让个空位出来。别的人好像都误会了，以为她与许墨是情侣，起初她羞赧，只见许墨在旁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渐渐的她居然有些窃喜。

最终，是许墨先开口打破僵局。

『要不我们去书架看看?』

她没有答应，只是拉开椅子站起身，用动作取替了言语。许墨涉猎很广，晦涩难懂的科普文章、浪漫写意的诗集画册、趣稚幽默的幼儿读物他都喜欢。他们一前一后的在阅览室的书架直之间徘徊，偶尔许墨会驻足片刻，用手指温柔地拂过书本的封脊处。她定睛望向高处一本名为《云彩收集者手册》的摄影集，封皮呈亮橙色，伸手去够，可惜太高了。

『需要帮忙吗？』

他从书架的另一头走来，窗外阴沉沉的还飘着细雨丝，室内是柔和的暖调黄白灯，许墨的身影融在光里。

“学长...呃。”

“许墨，你能帮我拿一下那本橙色的书吗？”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许墨抬头望去，只是他有点爱莫能助，她口中所说“橙色”这个词，其实他并无概念。对于先天性的全色盲者，看到的东西仅有明暗之分，而无颜色差别，许墨只知道他所见的红色发暗，蓝色光亮。他用手指滑过上层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本，脸上并无被戳到痛处后的焦虑不安或愤恨闷抑，他侧过头，深色的瞳仁里映着她。

『能麻烦你说一下它是第几本吗?』

许墨俯下身，嘴唇贴近女孩的耳廓，一呼一吸喷在她的侧脸与耳垂，温暖湿热，像是在说悄悄话那样，呢喃般的轻语流淌过耳畔。

『很抱歉，因为，我分辨不出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