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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泪【04】

灵契……

北海虽然名为北海,却不是在大陆的最北方,而是在大陆东北的海域上,因而没有极北之地的天寒地冻,又由于海域辽阔,气候常年温暖湿润,从不落雪。天时地利造就了这片富有灵气的海域,也孕育出了上古神兽鲛人一族。

其实几千年前,便早已有人类目睹过鲛人一族的存在,譬如古文有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这“不知其几千里也”的鲲,实际上是北海鲛族的灵术,起了个十分诗意的名字为云中君,用以巡逻和汇报海域上的情况。站在海岸边上的人偶尔会看见一条巨大的海鲸在云海中徜徉,海市蜃楼般时隐时现,便是这云中的“鲲”。海域平静祥和时,云中君会缓慢地在天空上穿行,发出悠长平和的叫声;海域有危机降临时,它便会急促长啸,然后一头栽进海域深处不见踪影。

而苏雪衣一行人到达北海时,云中君早已不见踪影,北海之上阴云密布,海上暗流涌动、波涛不止,仿佛在酝酿着一场蓄谋已久的灾难。

鲛人一族早已搬至近海生活,海滩上建起了低矮的阁楼小筑,以栈桥相连,鲛人们三三两两地从沙滩上走过,皆是一脸忧色。见到明澜,便有两个鲛人匆匆走来,低头道:“大祭司。”又看了风无痕一眼,同样低头道:“风国师。”

竟像是认得风无痕的。

明澜点点头:“情况如何?”

“不太好。”其中一个鲛人叹气道,“又有三个族人魔化了,我们已经将他们隔离在水牢中。但最糟的是……最早魔化后被灵芥子救起来的族人当中,也有人魔化了。”

明澜愣了一下:“怎么会?!”

苏雪衣心头一紧,却道是意料之中。倘若鲛族魔化的根源出在灵核,那么不论用多少灵芥子,都只是治标不治本。须得釜底抽薪,才能彻底解决。

风无痕略一沉吟,对明澜道:“去水牢看看。”

水牢在人类中是种残酷的刑罚牢狱,但对于鲛人来说却是最舒适的住处。鲛人本就生在深海,离了海水太久,倘若没有灵术维持,很快便会虚弱生病。即便如今的鲛人一族暂居在浅海处,鲛人们也得时不时地把自己泡在海水里待一阵子。而那些魔化的鲛人无力维持在水上的灵术,因此只能将他们安排在水下。

鲛族的水牢离居住处有一段距离,几人走了许久,才在一处悬崖边停下来,大面积的白沙在这道壁崖面前截然而止。水牢就设在这悬崖之下,风无痕给自己画了张避水符,头也不回地下去了。

苏雪衣:“……”

倒也不是她不会用避水的灵术,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凡人,贸然用灵术容易引起怀疑。幸好明澜注意到了她的窘况,十分善解人意地凑了过来,道:“小九姑娘不如先行回去吧,我的人会安排一处让你休息,水牢里都是我们魔化的族人,我担心会吓到你。”

苏雪衣装小姑娘装得上瘾,怯生生地咬着唇,摇头道:“我要跟着国师。”

明澜立刻露出了一个秒懂的神情。

成功骗到了明澜的一道避水术。

崖壁下的地形和浅滩大相径庭,离岸涉水不远,海底的地面便陡然一降,直愣愣地往下坠去,像被一斧子劈下去削掉了一块似的,再往下走便是斜坡,海里的光线越来越深暗。施了避水咒,衣袂上半点水都不会沾,苏雪衣如履平地地在海底行走,趁风无痕没注意,悄悄问明澜:“你们和国师从前就认识?”

“几面之缘,不算相熟。”明澜道,“几年前无痕兄曾来鲛族询问过一件事……”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苏雪衣一眼:“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得偿所愿。”

后面的那句话声音不大,但苏雪衣听清了。不过他也没有想要细说的意思,多半只是自己自言自语,苏雪衣自然也不好再问。

得益于悬崖边的独特地形,水牢的位置很深,非常适宜鲛人的居住,又不会受深海的地动影响。苏雪衣在明澜的带领下穿过结界,半颗头颅才钻进结界里,便被浓郁冲天的魔气糊了一脸,效果简直出类拔萃、提神醒脑。苏雪衣粗略地扫了一眼,魔化的大多是青壮年鲛人,也有还没被完全侵蚀、残存着一点理智的,在魔气折磨下痛苦哀嚎,整个水牢充斥着嘶吼和哀叹,置身其中如同进了海下炼狱。

这符合魔化的特点。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黄泉正好属于前者。假如把灵力比作一种食物,黄泉就好似一只贪婪的饕餮,倘若有山珍海味的筵席摆在面前,它必然不会去吃简陋的粗茶淡饭。因而在灵力强的人和灵力弱的人当中,黄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并且将强大的灵力一点点吞噬和转化,让这倒霉催的人逐渐魔化,变成自己的傀儡。

从这个逻辑上判断,北海鲛姬的魔化也是必然的,不仅如此,恐怕她还会是最先魔化的那一批。

而魔化之后得不到纾解和治疗的人,最终会被魔气一点点侵蚀,五脏衰竭,直到死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黄泉的侵蚀的确很像是一种慢性的疾病,又或者说是一种效果酷烈霸道的蛊毒。

明澜大约是怕苏雪衣被水牢里的景象吓到,领路之余回头看了她一眼,试图安抚一下她的情绪,结果发现苏雪衣走得泰然自若,不但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甚至还兴趣盎然似的贴到某个牢里仔细观察。这憨厚的新任大祭司是个没心眼的,也没往别的方向想,只是被这人类姑娘的胆大包天震撼了一把,问道:“你不怕吗?”

苏雪衣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明目张胆了一些,眼看风无痕就要转头过来了,连忙缩回到队列里:“怕,当然怕!”

明澜:“……”

风无痕似乎毫不在意身后的情况,兀自在水牢里走了一圈,又将那几个二度魔化的重点观察了一番,下了结论:“得去深海。”

这小兔崽子十分有长进,苏雪衣很满意。

接下来自然是分道扬镳,风无痕独自一人往深海去了。明澜受深海处的异动影响无法前往,苏雪衣为了维持普通人类的人设,自然也没了跟去的理由,只能跟着明澜打道回府。

风无痕这一趟下海,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自然就缺席了鲛族举办的晚宴。

鲛人族生性爱好和平,热情好客,常年居住在深海里的鲛人们难得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都对苏雪衣展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和善意,不仅为她安排了一处宽阔且舒适的屋子,还在晚宴上准备了满满当当的新鲜海产。

可惜苏雪衣生前是只狐狸,对海产一类的事物实在没什么兴趣,只有各种各样的鱼吃了不少,其他稀奇古怪的海鲜都没怎么碰。鲛人们在宴席间来回穿梭,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我太久没吃到鱼子酱了,太怀念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深海里去。”

“听说风国师今天就去深海查探了。”

“风国师还没有回来吗?可惜了这顿晚饭。”

“希望海神大人垂怜我们和国师……”

苏雪衣心想,风无痕不爱吃海鲜,来了也是牛嚼牡丹。那人的口味一贯清淡喜素,别说海鲜,就是荤腥都几乎不怎么沾,或者可以说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就是一捧捂不热的冰雪,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鲛人们的言语中不见半点忧虑,满是如释重负的欢快和喜悦。他们似乎将风无痕的到来看做是鲛族唯一的希望,仿佛只要风无痕在,鲛族半数魔化的危机就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风波。这让苏雪衣有点意外,随手揪了一个鲛人一问,才知道风无痕这十多年里虽然没怎么在北海露面,却替鲛族做了不少贡献,发明出来的灵芥子救助了不少魔化的鲛人不说,就连深海地动之后,鲛族搬到浅海修的小筑也是他出资建的;明月歌失踪之后,也是风无痕一直在奔波寻找她和明珠泪的下落。

用三个字来形容,大善人。

苏雪衣啧啧称奇。十多年前她怎么就没发现风无痕是个下凡普度众生的活菩萨胚子呢?

她原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这几年里风无痕的变化实在太大,好像脱胎换骨似的,不仅在人界混得很好,似乎在灵界的口碑和人缘也很不错——尽管苏雪衣本就清楚,人类的一生很短暂,十余年的时间足够改变许多事情。然而这改变发生在风无痕这么个绝世呆木头身上,却让她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本想再问些细节,没想到还没得到答案,就被一则急报打断了:“海底地动!海底地动!所有人回到屋中,加固结界,不要出来!”

深海的异动极少会影响到近海,即使偶有一次,也从来没有这么如临大敌过。其乐融融的宴会立刻乱成了一团,明澜则带着几个年轻鲛人到水牢转移魔化的族人去了,片刻间便不见踪影。

对于苏雪衣而言,这自然是个天降的好机会。趁着兵荒马乱,她悄无声息地从宴会上溜了出来,轻轻打了个响指,便在浅海小筑刚建起的结界上开了条小缝,从小筑中离开了。

海底无缘无故地动,又刚好赶上风无痕下海的时候,想必不会是巧合。

离了旁人,苏雪衣自然不需要再隐藏实力,先是在小筑中留了一个自己的假身幻影,将风无痕留在她身上的追踪符用灵术撕下来贴到了那幻影身上;而后直接施了一道避水咒,朝深海潜去。

海域上已然是异象频生,夜幕下的海水波涛汹涌,海面沸腾了似的疯狂冒着泡,深海处有巨大声响传来,震雷一般让人心惊肉跳,看起来海底下这玩意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苏雪衣对这尊海底作祟的大神已有了猜测,海底下的多半就是北海鲛姬明月歌。

海底的异象本是灵核污染所致,如今风无痕一来便把大海搅了个天翻地覆,可能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那另一半明珠泪或许早就不在武安侯的手中,而是被风无痕找到了。

苏雪衣那时候故意诈袁夫人说东西在她手里,其实手上的东西压根就是个西贝货,对方只要派人一查,不多时就会露馅。现在想想,难怪对方巴巴地派人来暗杀她,原来明珠泪是真的丢了,武安侯的人错以为明珠泪真被她偷到了手,所以才要来杀人越货。

有灵气的玉石能吸附和保存魂魄,圣物就更是如此。魔气封印加固的过程中或许发生了什么,让明月歌的魂魄和本体分离,魂魄依附在了圣物当中,而躯壳却一直留在了海底。现在风无痕带着明珠泪和里头的魂魄来了北海,海底的鲛姬本体感应到魂魄接近,自然也有所反应。

万丈深海照不到阳光,周围皆是没有尽头的漆黑,苏雪衣潜了很久,一直到避水符都有些承受不住海水的压力了,才堪堪在海底见到了一丝光亮。她放慢了下潜的速度,慢慢沉向光亮所在的地方。

而奇迹般的是,越是往下,光线越是明亮,水压却反而越小,甚至能看见不少浅海才出现的生物。最深的海底仿佛被结界隔开了一般,划出了一大片光明透亮的海域,苏雪衣甚至还在珊瑚丛中找到了一只用不知名的海底植物和珍珠编制而成的赤色花环——鲛人们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来到浅海避难,但依然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生活痕迹。

那海花环编得怪好看的,苏雪衣多看了一眼,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她没有将花环扔掉。

然而这片明亮美丽的深海并不平静,越是靠近海底,就越是能感觉到海底的地面在震动,远处时不时地传来一声难以形容的尖啸,仿佛巨鲸在大海中悲声长鸣。苏雪衣思忖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循着声音游了过去。

那声音虽然清晰,距离却似乎很远,在水中用灵术前行了一刻钟之后,苏雪衣才停了下来。一道深且宽的海底裂谷毫无征兆地出现,格格不入地横亘在生机盎然的海底世界中,像条在华美的霓裳羽衣上出现的不合时宜的裂缝。

声音就是从这底下传来的。

从外头望去,裂缝里是黑黢黢的一片,深不见底,也没有任何光照。苏雪衣皱了皱眉,少有地犹豫了一下——此情此景,很难不让她联想到龙渊。

一般而言,灵核也最有可能在这种地底深处。

就在此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鲸啸又一次从裂谷下传来,地面在这声长啸之下再次不安地动荡了起来,海水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掀了个跟头,栖息在海底的植物被水波刮得倾倒,仿佛方才吹过了一阵大风似的。苏雪衣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无奈她不通水性,在水下发挥不出什么能力,毫无防备地被海水推翻出去,五脏六腑一阵翻滚,滋味不比被别人用全力打了一拳好多少。

而就在这短短几十秒里,在裂谷下兴风作浪的罪魁祸首已经现身了。那东西自裂谷之下飞快地向上游窜,犹如一尾渴望自由的灵活的鱼,却在即将脱离裂谷的时候撞上了某幅无形的屏障,砰的一声巨响,便又朝裂谷深处沉了下去。

苏雪衣看得真切,她身上穿着的是北海鲛姬的服饰。

不过她这次只猜对了一半——那确实是北海鲛姬,却不是明月歌。

一个猜想在她的心中逐渐成形。苏雪衣不自觉地皱了眉。

还没等她想出一个对策,海底又是一连串荡气回肠的低吼,海洋在鲛姬的呼唤下群情激愤似的咆哮着,涌动的暗流汇成一股漩涡,顷刻间便将来不及逃离的海底生物卷入其中。苏雪衣眼疾手快地扒住了一块岩礁,不料那石头竟然是松动的,受到外力拉扯,刹那间便脱离了自己原本所在,苏雪衣只觉得手下一轻,眼看着就要连人带石被卷进漩涡里!

就在此时,海底忽然光芒大盛,顷刻间便照亮了整片海域。飞速旋转的漩涡忽然从下至上层层结冰,短短几秒之间,汹涌的潮水便被凝结在坚冰之下,仿若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苏雪衣甫一落地,便看见脚边稳稳当当地插着一把如玉般莹泽的长剑,剑身上光华流转,差点亮瞎她的狐眼。

风无痕的佩剑,不归。

苏雪衣:“……”

冤家路窄。

风无痕从海域上方轻飘飘地落下来,抬手拔出了地上的不归,一连串的动作轻松得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仿佛刚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他来说只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苏雪衣的身上,神色冷冷淡淡的,灰色的眸子在剑芒映衬下显得十分浅透,像蒙了片清且冷的无色琉璃。

苏雪衣打了个哈哈,下意识地道:“好巧。”

说完以后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相比之下,风无痕却没什么多余的反应,除了那带着审视的一瞥,就再没有别的反馈,似乎苏雪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什么人都与他无关,自然也全不关心。他将不归剑收入鞘中,便往裂谷的方向走去。

苏雪衣起初觉得有些古怪,但很快也就释然了。毕竟九尾妖后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复生的,更何况当时是风无痕亲自动的手,也是风无痕看着她合眼的,她究竟死没死透,风无痕应该最是清楚。所以对现在的风无痕而言,她确实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了。

这样的想法却没有让苏雪衣松一口气,反倒让她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舒服。

这种感觉和前世的某个瞬间十分相似,苏雪衣一时没能记起那是什么时候。

风无痕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似乎是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微微低头看去。苏雪衣顺着他的目光,见到了那串她在海底捡到的花环,大概是刚刚被漩涡卷走时从她怀里掉落出去的。

苏雪衣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弯腰去捡。

几乎是同时,风无痕半蹲了下来,俯身向那花环伸出了手。

像鬼使神差似的,他们同时碰到了那串花环。

周遭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在这个瞬间,苏雪衣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风无痕手里有玉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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