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传好意取欢容

润玉在这几百年做的头等大事，便是找水神退了亲。水神不愿和天家沾亲，又能成人之美，自然应了，却又迟迟不肯奏明天帝。

长琪亦如她所。虽说厨艺几百年也未见长进，还是不好吃也不难吃的水平，却也一直陪着润玉用膳；虽说没了真身还化了内丹，修炼灵力堪比蜗速，却也是陪着润玉修炼。除此之外，学识却是能和润玉好好探讨几轮。

“琪儿竟然连岐黄之术也懂得？”润玉听着长琪说起伤寒杂病，有些惊叹长琪博学。

“这算什么？”几百年过去，长琪被润玉娇惯得一副恃才傲物的样子，“我要生在人间，肯定能考个状元当当。”

润玉但笑不语，连连摇头。

“这伤寒杂病且不论，单是一个病字，就是凡人一苦，可是这病虽苦，润玉觉得哪个病最苦？”长琪早已出落成了大姑娘，也不习惯叫小鱼哥哥了。

“世间百病皆苦，挑不出最苦。岂不闻‘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若非要说最苦之病，应该如是。”

长琪坐在润玉对面拖着腮帮子打开书，这本书是人间新出的一本医书，她还没看过。

“要我说，这相思病最苦，苦的却不是相思。”

润玉听着长琪似又有一套标新立异的理论，微笑道：“愿闻其详。”

长琪站起身，一手卷起书，往另一只手上敲打着，边走边说话，活像个老学究：“所谓相思，并不只是情人间的思念，亦非求不得放不下，而是欲念。人心中有欲念，或是情爱，或是钱财，或是权位，亦或者只是家人安康，皆是欲念，欲念这词不好听，故，又叫相思。这相思病一旦害上，便又生出喜怒哀乐、爱恨嗔痴，正所谓‘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久而久之，因为这所谓的相思，许多别的病也就害上了。”

润玉点点头，醍醐灌顶：“原来如此，说是相思病，实则乃是欲念，有欲才有病，相思病并非最苦，而是因其乃是百病之源，才成了最苦。”

“做神仙的清心寡欲，所以少疾病，寿命长；又因为寿命长，所以什么都不着急，所有的情、财、权也都是过眼云烟，所求更加少，欲念更轻，寿命也就随之越发的长。而凡人性命本就短暂，正因人生苦短，凡人才要趁着人生在世这短短几十载追求自己想要的，动了欲念，生了百病，寿命反而更加短了。”

润玉不由得一笑，却也是真的叹服长琪的灵巧心思：“天上人间，这般解读神仙的，琪儿还是第一个。这般七窍玲珑心，润玉叹服。若是有朝一日，琪儿能飞身上神，想来六界定是一副海晏河清之景象。”

“不敢当不敢当。”这句不刚当说出来，润玉还以为长琪知道谦虚了，可下一句便让润玉知道，叫长琪谦虚，是不可能的，“我若真的那样有本事，不如把上清天那老斗姆给替下来，省得你老是因为那老斗姆给你批的那乱七八糟的命理自怜自伤的。”

“润玉倒也并非自怜自伤，何况有琪儿陪着，那命理想来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润玉淡笑道，“斗姆元君自几十万年前便是上清天支柱，琪儿有这等志向，哥哥亦觉，与有荣焉。不过，如此说来，琪儿更想做人？”

长琪却摇了摇头：“要我说，神仙和凡人，倒是各有各的好坏，谁也不必羡慕谁。凡人一生对于咱们这些神仙来说，不过须臾，可却历尽酸甜苦辣，品尽世间百味；神仙一生自由自在，又有无尽寿命可以享受，数不尽的光阴可以蹉跎。如今我既然已经是神仙，自然觉得神仙更好。”

“琪儿活得通透，一番推衍，令润玉自愧弗如。”

长琪也不客套，直接坐回润玉对面：“那是。”

润玉又一次被长琪逗笑，连连摇头。

“琪儿，明日斗姆元君讲经，水土二系仙人皆在受邀之列，你可愿意去？”

“不去。”长琪一点犹豫也没有，如果她去见斗姆元君，只有两种可能：一，逼她退位；二，杀了她。

于是乎，润玉去上清天听斗姆元君讲经，斗姆元君讲经一讲就是好几天，长琪可算是放了个长假。她先是回洞庭湖看了看簌离和彦佑，顺便还认识了簌离新认的义子——鲤儿。洞庭湖柑橘出名，长琪带了几坛黄柑酒回了璇玑宫，邀请穗禾共饮佳酿。

说是共饮佳酿，只是两个被家里管着的孩子偷喝酒而已，二人无一例外，皆是一杯倒。

穗禾微醺，破天荒地没了淑女形象，坐在地上倚着石凳，怀里还抱着一小坛黄柑酒，满目愁怨：“琪琪，姨母想让我做鸟族族长，可我做了族长，就很难能经常见到旭凤了……”

长琪摆了摆手，不置可否：“穗禾，你说你这么漂亮，这么温柔，这么聪明，哪哪都好，不是我说你……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单恋一只鸟啊？再说了，做族长哪里不好啊？”

穗禾咬了咬嘴唇，又灌了一口酒：“我在鸟族，还有个庶出的叔叔，必是要相争的，我并非不想做族长，也不是不明白做这鸟族族长的好处……只是比起权位，更喜欢旭凤罢了。”

“穗禾……算了，你自己愿意喜欢就喜欢吧。鸟族族长和旭凤明明可以两全的事，反而让你说得必须要取舍了，我只是心疼你。”长琪一只胳膊揽上穗禾肩膀，借力坐直。即便穗禾贵为公主，客居天界的日子也不好过，何况穗禾久不回鸟族，骤然空降族长也并非易事，她想要安慰穗禾什么，却被魇兽轻轻撞了撞腿，无奈地看着魇兽道，“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掺和知道吗？”

说罢，还给魇兽喂了几口酒，成功把魇兽也灌倒了。

穗禾看着长琪给魇兽灌醉，并未理会，反而把头架在长琪肩上，以便和她耳语：“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也喜欢大表哥？”

虽说穗禾心中有着嫡庶之分，觉得润玉身份低微，至少是比不得旭凤的，但因着长琪和旭凤的关系，也与润玉相熟，人后亦是会叫他一声“大表哥”。

长琪听穗禾这样问，身子一晃，穗禾的头骤然没了支撑，又醉醺醺地倒在了地上，却没有感觉痛，原来是倒在了魇兽身上。

“不过你跟我就不一样了，大表哥喜欢你，找水神退了和他长女的婚约不说，前几天还去找了姨母，他要娶你。不过姨母还没说同意不同意，你要是也喜欢大表哥……”穗禾嗤嗤一笑，“我会帮你们的。不过现在也用不着问了，整个天界，谁不知道大表哥对你的心意？”

长琪听了这话，酒醒了几分，却被穗禾拉倒了，魇兽又被砸了一下。

“琪琪，你喜欢大表哥，对吗？”

“可他不喜欢我呀。”

“他肯定喜欢你，我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你，我不信你不知道。”穗禾说完，便睡着了。

长琪也渐渐昏睡过去，再次醒来，还是被穗禾叫起来的：“时辰到了，你该布星挂夜去了。”

长琪倒抽一口凉气，拎着裙子就往北天门奔去，刚出了璇玑宫门，又想起润玉今晚就回来，原路返回叮嘱穗禾收拾残局。

堂堂公主收拾这些残酒，说起来也没什么人信。至于魇兽，被灌酒太多，现在还没醒过来。

布星台上，长琪伸出两指置于面前，对着星子掐了个诀，地上闪闪烁烁的星石渐渐浮起，默然成伍，汇成广邈非常的迢迢银汉。润玉在不远处看着她，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好似漫漫神生也有了指望和牵挂。润玉见长琪布星完毕，才上前去，却闻到了一股酒味，不禁眉头微皱。

“琪儿喝酒了？”

长琪刚要否决，袖子一甩，却是不小心把私藏在袖中的一坛酒以灵力甩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了。

神仙多修炼袖中境，可放置物品。

“就一点点。”长琪掐着手指，好像真的只喝了一点点似的，又赶忙哄着润玉，“这个是给你留的，我跟穗……”

长琪暗骂自己还真是醉了，差点把穗禾供出来，好险好险。可是下一秒，她就对穗禾说了声对不起。

“跟穗禾公主喝酒了？”润玉微微笑着，明明没有生气，长琪却还是忍不住正经了些。

“小鱼哥哥，你别生气嘛，我以后不会了……”长琪挽住润玉胳膊，突然想到一个岔开这个话题的好话题，“穗禾跟我说你喜欢我，要娶我，真的吗？”

“真的。”长琪一抬头，便陷入润玉满含秋水的眼睛里，他这样温柔又正经地说喜欢她，还是头一次。

润玉平生只有这一次所求，眼见要实现，竟然感觉有些美好得不真实，不禁抚摸着长琪耳上发髻，这还是第一次主动碰她，和她肌肤相亲。

“琪儿，润玉一生清寒，与长夜为伴，倾其所有，不过一间陋室，几只小兽。他日长琪仙子若嫁与我为妻，必要受些委屈……润玉心慕仙子五千载，望闻仙子意下。”

润玉说的是五千载，算上了小时候的那些日子。

“别跟我来这套。我陪你几百年了你现在才说这话，晚了。”长琪下意识张口就像小钢炮，却又意识到此等浪漫的定情时刻自己说这种话实在煞风景，又补充道，“小鱼哥哥，我意下，嗯……日后我陪着你，晚上布星挂夜，百日里读书放鹿，嗯……我们就如凡人夫妻一样，阡陌晨昏，漱石枕流，可好？”

“好。”润玉笑着拥长琪入怀，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感觉自己心中被那些话压得沉甸甸的，却又不觉得苦累。

“小鱼哥哥，你别动。”长琪就着润玉抱她的动作，踮起脚在他侧脸迅捷地亲了下，又推开他溜了，在北天门处，还碰上了换班而来的昴日星官，好不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