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

肉体凡胎就是禁不住熬夜，长琪倚着魇兽，看着布星台星河斗转，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而魇兽，自然是一直没有去觅食。

润玉布完了星，一回头就看到一副美人侧卧图，长琪安静睡着时倒是和白日里活泼的样子大不同，眉宇间有一股书卷清气，许是因为性格使然，这股清气却不显得冷淡疏离，反倒是风致嫣然，叫人如沐春风。只是那魇兽饿得紧了，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润玉见此，先是幻化出一薄毯盖在长琪身上，扶着她，对魇兽轻声道：“你去吧。”

魇兽通人性，立马跑去觅食寻梦，润玉便坐在了长琪身边，以便长琪倚靠他睡觉。侧脸看着长琪睡颜，润玉只觉得今天一个下午笑得比往日都多。而眼前的女孩孤身一人，为了找他，不知道耗费多少精力时间，若非那桩婚约，她也不会如此，说起来，他与琪儿的婚约似是他主动提的，如今却尽数忘了，只知道要守着那三千多年的上神之誓。

只是，他和水神长女的婚约……纵使水神长女至今未出，可上神之誓又是如何能轻易更改的呢？润玉整个后半夜都对着长琪和人鱼泪发呆，思绪早已转过千百回。

水神避世不出，自己独自一人和父帝、母神提起退婚约，只会更加引起猜忌，说不定还会把长琪推到风口浪尖。索性水神长女还未出世，长琪年龄也尚小，他还有时间筹谋这件事。即便如此，润玉也忍不住去想，长琪对他，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呢？若真只是兄妹之情，亦是不好用婚约累她。

不知不觉，就到了和昴日星官交班的时辰。润玉想直接抱起长琪回璇玑宫，又怕路上被有心人看见，于她名声有损；可若是一直待在这里，早晚也会被人看见，于长琪名声亦是有损；直接叫醒她，却有些舍不得，何况长琪也是因给他讲童年事没有休息……

正当润玉心一横，准备叫醒她时，长琪便醒了。

长琪一睁眼，不禁紧张地倒吸一口气：“什么时辰了？”

润玉见此景又是一笑：“快下值了，琪儿回璇玑宫再睡吧，说起来，琪儿还没选房间呢。”

长琪从小都是自己一个人睡，也不知道自己睡相如何，挑眉问道：“我可没有打呼噜磨牙流口水吧？”

润玉摇摇头：“没有。”

说起来，长琪来之后，润玉笑的次数是比以前多了许多。若是旭凤见到了，必然能发现自家兄长的气质都变得和煦了些。

可是眼下润玉的笑被长琪看在眼里，却成了“你就是打呼噜磨牙流口水但我不告诉你还要嘲笑你”。

“琪儿睡相很好。”润玉笑意更加深了，“琪儿是给我讲往事才未休息。说起来，也是润玉不是。”

长琪看着他，明显是不相信那句“睡相很好”，气呼呼吹了一下眼前碎发。

润玉看着眼前女孩娇嗔的样子，心中似有一阵热流涌动，万年孤寂的他也未曾想过，会有个人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和他自小相识，知他、懂他、在意他，就连做个菜，都会问他喜不喜欢。

璇玑宫什么都少，唯独空屋子多，直到现在，长琪才有工夫仔仔细细观察璇玑宫，穿过长长的走廊，第一眼入目的便是七政殿，若是换了人间的殿宇院落，大门两旁必然是两个大石狮子，可是七政殿的两旁是两个木雕的……魇兽。

“你还挺自恋，”长琪夹了魇兽一眼，魇兽则是昂起头“哼”了一声。

“哼——”长琪也转过头去，“我要是再漂亮点儿，肯定要在你主人的宫殿挂满我的画像。”

“琪儿已经很漂亮了。”润玉看着琪儿回过头，见她眼里透露着质疑，复又坚定地点了点头。长琪确实漂亮，只是不会打扮也不爱打扮，一身道袍穿在她身上，不似那无欲无求的道姑，反而像是风流倜傥的名仕，加上眉眼里的书卷气，别有一番情致。

“漂亮你不也不愿意娶我？”长琪说着，跳上了魇兽雕像，居高临下地看着润玉，鼓着嘴，不显得桀骜，却独有一番可爱。

润玉低下头，手中胡乱捻着，长琪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从小，小鱼哥哥心里有事的时候，手上就会多些莫名其妙的小动作。

长琪又跳到地上：“你别多想嘛，我又不是那死缠烂打之人。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是天界大殿下了，不能随随便便取一个小妖精了。”

“琪儿妹妹。”润玉下意识地就叫了琪儿妹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嗯？”润玉不知道，长琪却知道，从小，润玉见她不开心，叫的都是“琪儿妹妹”。

润玉未曾理会自己下意识的称呼，从腕上褪下一串人鱼泪，拉起长琪的手，戴在她腕上，头一次郑重其事地对着她说道：“自琪儿将人鱼泪还我那日，润玉便在想与琪儿的婚约一事。这桩婚事既是润玉亲口承诺，那必会履行。只是如今琪儿年纪尚小，待过些时日，润玉必会禀明父帝母神，再去琪儿母族，求娶。”

长琪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勉强，将手从润玉掌中抽出：“你拿我当什么了？我说了不要你因为一个你都不记得的婚约做这些，何况，你现在是殿下了，是要我做妾吗？”

长琪说完，转身随便进了一间屋子，润玉则是立在原地，身边的魇兽见着气氛不对劲，也赶紧卧倒了。

“师尊，我怎么这么没用，杀不了玄灵斗姆，动不了长芳主，报不了仇……还把我和小鱼哥哥的关系搞成这样。”长琪抱着枕头哭着，将自己的脸也埋在枕头里，连润玉敲门也没听见。

润玉一见长琪哭，还以为单单是因为自己惹了她哭。

“琪儿是以为润玉不喜欢你，才这样伤心吗？”

长琪听见声音抬起头，脸上一片红，不知是哭的还是压的。

“小鱼哥哥，咱们不说这个了，今天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吗？”长琪眨巴着眼睛，刚哭过的双眸看起来更加水汪汪的。

长琪再一次成功地把润玉千言万语都堵了回去，润玉无法，只好道：“琪儿累了一天一夜，快睡吧。”

“你能原谅我吗？”长琪拉着润玉袖子，又要哭的样子。

“琪儿本就没错，哪里来的原谅不原谅？”润玉伸手想给她擦眼泪，才觉于礼不合，幻化出一张手绢给了她。

润玉因为他和水神长女的婚约两相权衡，却不知道长琪几乎阅遍六界典籍，天界老神仙的花边新闻也是知道的，比如天帝长子和水神长女的婚约。

只是长琪觉得，水神没有孩子，有了孩子也有可能是个男孩，何况她和润玉定亲的时候水神还是光棍一个，就算论个先来后到也是自己占理，又何苦为了没发生的事虚苦劳神？可现在的大问题是：二人显然不同频，润玉在意的是名正言顺，长琪在意的是润玉的心意。

长琪不知不觉就睡下了，再次醒来，又是润玉下值。

若说璇玑宫真是无一不合长琪心意，没有规矩束缚不说，还有好几屋子的书。润玉见她好学，便问道：“琪儿开蒙多久了？”

这句话可给长琪问傻了，才女她不敢当，好歹也不是睁眼瞎，怎么就沦落到被人问开蒙多久了？

“我平时说话很离谱吗？一副没读过书的样子？”长琪小声说道。

“并未。只是琪儿年龄尚小，故有此一问。”

“小？”长琪原身是个鲤鱼精，如今去掉重塑肉身的三千年，是两千多岁的年纪，算到人形约莫是十四五的样子，也不算小了。可润玉已然七千岁有余，说她小也是有理有据。

长琪没有理会，自顾自在璇玑宫的书架拿书，却是打开看两眼便放回去了——看过的，她便不想看了。

“小鱼哥哥，这一屋子书你都看过啊？”长琪笑着回过头。

润玉亦是报以一笑，点点头：“几千年来，润玉在天界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无聊时就翻翻这些书。”

“几千年光看书啊？”长琪看着润玉的书房，快赶上紫薇门的了，“没人来找你玩儿吗？只看书不会觉得冷清孤寂吗？”

此刻魇兽悄悄溜了进来，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润玉又看看长琪，看书……看不懂。

“润玉原本就是个万年孤独的命理，整日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没有热闹过的人，又怎会知道什么是孤寂？”润玉眼中无悲无喜，嘴角还带着淡笑，仿佛这样的日子确实稀松平常，算不上孤寂一样。

长琪用手中的竹简轻轻敲了敲润玉肩膀：“没事，以后我陪你用膳、陪你修炼、陪你看书，就寝的话……让魇兽陪你！不过，你这万年孤独的命理是谁给批的，这么缺德？要是这人道行不深，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改了。”

“是玄灵斗姆元君。”润玉听了长琪的话，明显很是开心，好像平日的星星都被他布进他自己的眼里，“这命理嘛，琪儿不必费心思改了，琪儿能来，哥哥已经很欢喜了。”

“你不懂，”长琪走到润玉身边，又用竹简敲了敲他肩膀，脑子里一时只有改命理这个学术问题，“命理不是这么改的。”

“不过也无伤大雅，我肯定能改。”长琪看了看魇兽，用手中的竹简敲了一下魇兽的头，“反正一只鹿也是赶，两只鹿也是放。安啦！”

魇兽摇头晃脑，趴在长琪脚边蹭了蹭。

卜算之学本就需要天赋根骨，润玉不懂，也自然不知道改命需要怎么改。

二人除了童年事可说，又找到一项共同爱好：读书。润玉常常和长琪一起讨论典籍，才发觉长琪学问大得很，只是年龄尚小，于人情世故还不甚明了，说话有些横冲直撞。

璇玑宫六百多年，也便如此度过了。除去在璇玑宫，长琪也偶尔和太上老君研究灵丹妙药，和岐黄医官配一配胭脂水粉之类的，偶尔还和织女学学绣花。总之，天界非权非贵的人物，长琪算是全都混熟了，但要说起最好的友人，却是个实打实的权贵——穗禾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