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须断肠

上次离开紫薇门，长琪就因为没有灵力护体，没去洞庭湖看望干娘簌离，这一次怎么都得去看看。

长琪潜入洞庭湖底，正看到簌离、彦佑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仙人谈话，一见她来，那仙人反而隐去了。

“干娘，哥哥！”长琪蹦蹦跳跳来到桌前，却发现桌上有一张图，像是哪个族的兵力布防。

“琪琪来了呀，都三千多年没看干娘了。”簌离拉过长琪，虽是嗔怪，却难掩慈爱笑意。

“干娘，”长琪撒娇，在簌离胳膊上蹭着，“以后不会了。”说着，拿起桌上的图问道，“这是什么呀？”

彦佑和簌离面面相觑，又相视点了点头。

“这是水族在鄱阳湖的布防图。”彦佑解释道。

长琪看了看彦佑，立马站直了，又看了看簌离：“哥哥，干娘，你们要别的湖的布防图干什么？”

“自然是为我儿，夺回本属于他的天帝之位。”簌离宽大的袖口内，是握紧的拳头。

“干娘……”长琪想到了润玉，“我找到小鱼哥哥了。”

长琪一句话，叫簌离和彦佑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长琪松开握着簌离胳膊的手，坐在桌前拖着腮帮子正色道：“他都不记得我们了，您还帮他争什么天帝之位？而且，我把我那串人鱼泪给他了，婚约也退了。”

“你把人鱼泪还了？”

“你把亲事退了？”

簌离和彦佑齐声开口，一个问人鱼泪，另一个说婚约，却没一个人提到——小鱼哥哥不记得他们的事。

簌离与彦佑一样，提早就知道润玉前尘往事尽忘的事，只有长琪，最后一个知道。

“干娘，小鱼哥哥是您和天帝陛下的孩子，还是长子，您知道的，对吗？”长琪问道，却不等簌离回答，“您既为了天帝陛下生了孩子，为何要藏在洞庭湖避世不出？天帝陛下知道您吗？他为什么让您这样没名没分的呢？”

长琪皱着眉头，簌离眼里已有泪水，彦佑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有，天帝和天后如今有一个嫡子，哥哥也不想要那天帝之位，您何必要费这些心思呢？”长琪看着桌上的鄱阳湖布防图，不理解簌离和彦佑。

听了长琪的话，簌离眼中却没了泪，只剩下浓浓恨意。彦佑亦是皱着眉摇头：“琪琪，干娘和哥哥不是要故意瞒着你。”

“我知道，干娘和哥哥肯定有苦衷，我也不勉强你们告诉我。”长琪说着有些着急，拿着布防图站起来，锤着心口，“可是，你们知道小鱼哥哥在天界过的是什么日子？虽然我在天界时间不长，可每次见着他，他都是一个人，最多旁边有一头魇兽。干娘为他争天帝之位，是为他好，可却没想过他根本不想要，他说只做个散仙就很快活了。干娘要是真的为他好，为什么不能上天界母子团聚，叫天帝陛下给您一个名分呢？”

“够了！”簌离拍案而起，看着长琪，心痛地嘶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下巴也不停颤抖着。

“琪琪！”彦佑在旁边叫着长琪，“天帝已经昭告六界，大殿下生母已死，你让干娘如何上天去？”

“可是干娘一直在洞庭湖底，天帝陛下根本不知道您呀！便是他想要封干娘做天妃，也没有办法呀。干娘，我知道您一直疼我，从小两个哥哥也什么都让着我，您还给我和小鱼哥哥定了亲，把我当亲闺女一样，遑论罚我。我知道干娘是因为我退了亲事生气，可小鱼哥哥现在不记得我也不喜欢我，我不要和他硬凑在一起，把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也磨没了。”

簌离摇摇头，声音早已哽咽：“干娘不是因为你退亲生气……你还小，还什么都不懂。”

洞庭湖底本该是流水潺潺，此刻却好似冻成了冰一般凝固着，洞庭君的府邸本是朦胧的鲛绡，此刻却仿佛又笼上一层灰雾。

“干娘……”

“琪琪，答应干娘一件事好不好？”簌离牵上长琪的手，“鲤儿从小吃过的苦太多了，现在在天界的日子也难过，你去天界，替干娘陪陪他。如果他问起了干娘，就说我……死了，他要是问起了小时候的事，你就挑那些开心的，讲给他。好吗？”

“可我现在见了他，也是尴尬。”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前些日子又见过面了，琪琪应该比干娘更懂他，他不会让你尴尬的。”簌离帮长琪理着头发，真的像对待亲女儿一样。

“哥哥，干娘。”长琪看了看簌离，又看了看彦佑，“那你们不要替小鱼哥哥争帝位了吧，他想不想要倒是次要，太危险了……”

簌离和彦佑对视着看了半晌。

“干娘答应你。”

簌离和彦佑都知道，这只是为了稳住长琪，只有长琪真的相信了。

次日，长琪便启程去了天界。这一次去天界，反而比上次更加让长琪踯躅。

长琪一身道袍在北天门外溜达，和仙气飘飘的天界格格不入，却显得别有一番书卷气，她随便踢着地上的花草，那些小花小草瞬时化成云烟散去了。

“没劲。”长琪看着消散的花草，便不自主想起叫人郁闷的花界，气闷地回头，却看见了润玉。这下更尴尬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润玉。

“长琪仙子。”润玉带着笑向她走来，身后是淡淡的晨光，好似他身上也镀上一层金光。

“大殿下。”长琪本就朴素，这次更是轻装简行，只带了两套换洗的道袍、上次润玉送的天界舆图和穗禾送的雀翎，道袍都是紫薇门的衣服，却没有紫薇门的标志。

“仙子这次可是在天界长住吗？”

“嗯。”长琪点了点头，换了一只手拎包袱，好让自己离着润玉近些。

润玉见长琪走的方向，心中泛起一丝失落，面上却微笑着道：“长琪仙子可是要去姻缘府？叔父前些日子将仙子的仙籍移到了璇玑宫，仙子自行去吧，润玉自会替仙子到紫方云宫调回仙籍。”

长琪一听自己的仙籍在璇玑宫，干娘又让她陪伴小鱼哥哥，也就顺坡下驴：“不用了，我就去和月下仙人道个别，麻烦润玉仙帮我把行李带回去啦！”

她将包袱递给润玉，润玉正要接，长琪却又缩回了手。

她看着润玉不解的目光，道：“你现在是我主子啦，不好这样。”

润玉低头一笑，拿过包袱：“不妨事，长琪仙子回了璇玑宫，可到七政殿找我。”

回到璇玑宫，魇兽早已守在宫中。他将长琪的包袱放在石桌之上，看着魇兽，只觉得璇玑宫里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生气。

长琪的包袱在旁，魇兽似乎感受到了长琪的气息，蹦蹦跳跳。

“那是我的义妹，待会儿你见了她，可不能太放肆，知道吗？”润玉抚着魇兽的头，腕上是两串人鱼泪，虽不累赘，却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长琪回到璇玑宫，已经是正午时分，润玉却还没睡。

“润玉仙！”长琪一手拎着道袍裙角，另一手提着食盒，见润玉在院中等她，紧走了几步，“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得叫你夜神殿下了。”

“随长琪仙子心意便好。”润玉自然地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都是自己初到天界时候喜欢的，想来是长琪按照自己小时候的口味从叔父那里拿的。

润玉不知道的是，这些饭食和糕点并不是长琪拿来现成的，而是特意跟姻缘府的长侍紫炁仙子现学现卖的。

润玉自然而然地自己摆好了碗筷，夹了一口。

“好吃吗？你喜欢吗？”长琪眨巴着眼睛问道。

“很喜欢。”润玉点了点头，“长琪仙子在叔父那里吃过了吗？要不要再一起食些？”

“没有啊，”长琪微微弯腰问道，“我能和主人家同席吗？”

润玉灵力一挥，对面的位置便出现了一副碗筷：“璇玑宫只有你我二人，虽说没那么多规矩，却也不如叔父的姻缘府热闹，若是长琪仙子待不惯……”

“热闹是没有姻缘府热闹，但这不影响我是个动静皆宜的人。”长琪拿着筷子摆了摆手，吃了第一口。

算不得好吃，也算不得难吃，但是滋味还是有些……普通。

“我下次改进，下次改进。”长琪讪笑着低头，目光好似安检一样地掠过每一道菜，“对了，大殿下，璇玑宫就咱们俩？”

润玉一听“下次改进”，就明白这满桌的饭菜是长琪做的，至于为什么在姻缘府做，也不难猜出是去偷师了。

润玉点了点头，就当是回答了长琪。

“那我岂不是璇玑宫长侍了？”长琪想到紫炁仙子，又想到了那如雷贯耳的紫方云宫长侍鸣岐仙子，只觉得天大的馅饼砸在了她的头上，“哇……”

润玉听了，不由得被长琪那副惊喜的表情逗笑：“璇玑宫清寒，长侍大人不嫌弃就好。”

“这哪里叫清寒啊？你是没见过……”长琪想到了有莘的茅草屋，刚想说出自己师门，却话锋一转，“我原来住的地方。”

“长琪仙子既和润玉从小一起长大，可否给润玉讲讲小时候的事？”

“以后我们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就别再仙子仙子地叫我啦。小时候的事，我得慢慢跟你讲，可长可长了。”

“好，那我以后叫你琪儿可好？”润玉不自主就这么问出来了，好像琪儿这个名字更熟悉，而长琪的下一句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测。

“说起来你小时候也叫我琪儿，惹我不开心了就叫琪儿妹妹。”长琪想起少年时，表情有些微动，“现在想想，那时候有些话还真……肉麻。”

“你小时候，是我们这群孩子里唯一的龙，那时候你年龄小啊，长得和鱼也没什么两样，就跟我们一起玩。可是龙渐渐长大就和鱼大不一样了，有的小鱼就欺负你，你呢，太好面子，不好意思还手。”长琪说到此，停顿下来，凑到润玉耳边，“我跟你说，我小时候打架可厉害了，老是替你打架，所以咱们关系最好，加上你娘是我干娘，我们就定了亲。”

润玉看着长琪，只觉得满心愧疚，眼前的女孩不知道找了自己多久，自己却不记得她，以前长琪是他的未婚妻，现在是璇玑宫的人，亦是他的义妹，自己必是要负一份责任的：“琪儿妹妹，以后我保护你，再不会让你替我打架了。”

长琪看着润玉一本正经的样子，和小时候的影子不知不觉重叠起来，瞬间摆出一副“我信了你的鬼话”的表情道：“你小时候也这么说，最后还是次次我替你打架。”

润玉听这话，也不尴尬，反而笑得开怀，复又问道：“我小的时候，也叫润玉吗？”

“叫鲤儿，我叫你小鱼哥哥。”

“琪儿若是习惯了，以后私下也这么叫就好。”

二人谈笑风生，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该是润玉上值的时候了，长琪自然也是跟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