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最长的一天(1)

　　2019年9月13日早晨，海山又起了很早，一者睡在铺位上也只能翻来覆去，以前在外因抑郁症失眠严重，海山对助眠药物形成了依赖，如今监子里不可能提供这类药物，海山几乎每天都是熬到凌晨一两点才昏昏睡去，五点即醒，眼皮又干又痛，哈欠连天却又毫无睡意，不是顽固失眠的人无法感受这种痛苦。二者海山和汤伟志睡的铺位在过道里，紧挨着风门，是囚徒们出入的地方，稍起晚点，会被其他人踩踏，海山身上正常工作的零件已经不多，不想再添新伤。

　　今天，海山心情不差，因为今天是中秋节，听说所里要给每个囚徒发两块月饼，想到月饼的美味，海山真是馋涎欲滴，心驰神往。

　　那边“苦瓜脸”也起了，他之所以早起，是要为“四哥”准备下饭的小菜。他居然还藏有一块巴掌大的刀片，早起后先自己洗漱，然后洗生姜，剥蒜，切片，切丝，再用食盐和辣椒酱腌制。四哥等人大鱼大肉吃多了，就要用这些小菜解腻下饭。“苦瓜脸”早起晚睡，为“四哥”龙体安康，他可谓周到殷勤，竭忠尽智，无怨无悔了。

　　囚徒们的牙具都摆放在壁橱里，海山过去拿杯子，挤牙膏。蓦然间海山喜出望外:摆放牙具右边的格子是上铺囚存放剩菜的地方，而在那格子的边缘处，竟赫然挂着一片硬币大小，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昨晚他们剩的菜肴较多，这片肉显然是“苦瓜脸”收拾时掉在壁橱边上的。入狱两月，人人皆奸懒馋滑，海山天天白米饭保命，对肉食的渴望已无法用言辞来表述。海山壮着胆子，迅捷地将那片肉塞入口中，他舍不得就此吞下，把肉片在唇齿间反复拼命地咀嚼，品味。海山要最大限度地去获取那久违了的油脂甜香，直到肉片都化了，才慢慢吞下去。不料也就是海山这些复杂拖沓的动作把自己坑苦了，“苦瓜脸”从卧房里走出来，他人瘦削，步子又轻，很快来到壁橱前，他显然留意到海山面部和下颌夸张的吞嚼动作。只是“哼”了一声，并未讲话。海山心里却直发毛，“或许他没看到什么。”海山自欺欺人地安抚自己紧张的情绪，然后大家各自洗漱。但海山心里却忐忑不安。

海山拿起手纸去厕所刚蹲下，“苦瓜脸”拎着桶走过来要接水洗脸，本来用桶接水过去洗，各不相干，可“苦瓜脸”今天显然是故意挑衅，他把桶放在一边，直接在海山身边打开水龙头，“哗哗哗”放水去搓毛巾，水溅得海山一身一脸。海山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你把水溅我身上了！”“这还有人哪，我没看到。”海山也愤怒了:“我又没得罪你，干么老欺负人啊？”“苦瓜脸”也愤怒了:“妈了个逼的，欺负你怎么了？”海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知道自己吃不起这眼前亏，甩甩身上的水，收拾起身。“苦瓜脸”小人志得，但他仍然没有笑，他那张脸从来都没有笑过。

8点钟，群囚吃完早饭，是“打坐”之前的时间，也是海山这个“所长”的工作时间(因长期刷厕所，他被部分囚徒戏称为“所长”)，海山要在十几分钟内完成风房厕所的清洁工作。海山这边刚开始忙活，却发现情况有异样，其他囚徒都被赶进卧房里“打坐”，风房里只剩下五个人，海山在洁厕，“苦瓜脸”在“四哥”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进卧房了，“黄毛”，“卷毛”在旁边待命。三个人一起向海山走近，他三人齐聚，便如同某超级大国三艘航母同时开赴某一区域阵势一般，要开火了。海山不知所措，惟有低头用力去刷便池，佯作不知。只听得“四哥”脚上的铁链子“哗啦啦”走近。先是“卷毛”过来，从喉咙眼里吸出一口浓痰，“啪”地吐在海山脚边，海山知道这是前奏，不敢怠慢，忙用刷子刷净，又冲一遍水。“黄毛”也走过来，先吸后吐，如出一辙。海山无奈地重复刷和冲的动作。“黄毛”干脆蹲在厕所外侧的短墙上，不停地把烟灰抖在地面上，并指着便池，墙面，水箱，弯曲的水管等各个角落。“所长，从今往后，这些地方天天都得刷，你妈的逼天天偷懒，不是看你老，早打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