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棋错一招。

.「扬子轩」“我和妈妈一直都希望，您能做一个单纯一点的大夫。是您要得太多了。”

少年看过来的眼神如此复杂，刺得扬帆心尖有点疼。

.「扬子轩」“何至于此呢？”

扬帆一时没有出声，他缓慢地抬起头撞上亮得发慌的炽光灯，倏尔有一种自己长此以来都生活在阴影中的错觉。

像个逃犯。从未如此亮堂。

扬帆“……单纯一点。”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无意识地呢喃了一遍那四个字。再望去，眼里只有灯的颜色。

没有其他的了。灯在守夜。

扬帆垂眸，沉下的睫尾让扬子轩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嘴角的浅笑也是苦涩的。

扬帆“单纯一点就意味着连着做十台加台手术，拿不到一百块钱的加班费，没有办法给你妈妈买进口药。”

扬帆“没有办法让她活下来。我要是早一点不单纯的话，现在能坐这儿吃饭的，就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人。”

说到底只有他一个人愣头愣脑地沉浸在里面半辈子，半辈子，将近二十年的时光。对一个人的愧疚已然成了习惯。

刻骨铭心改都改不了。

那些负气与委屈，孤独与不解，尽管在往事清零的如今，依然是横亘在他与未来中间的一条粱。

扬帆想跨过去，可是每当他和过去两两相对的时候似乎只余下了沉默。

何至于此。

十五年的愧疚和困苦沉甸甸落了地，响声不大，痛楚却绵延了很久。那么多年也打磨了当初那个固执的青年。他不想追究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但扬子轩尚且有朝气有希望。

扬帆“做父母的，都想给孩子最好的条件。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

扬帆“所以，你不必违背自己的信仰来替我做什么。”

扬帆耸了耸肩，抬起头看过去。

扬帆“吃饱了吗？该干嘛干嘛去。”

少年怔愣了一瞬，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放下筷子站起来。扬帆用余光瞧见扬子轩离开，头也不抬，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他折腾不动也不想再折腾了，今后会发生什么他也无所谓了。

烈酒撞入嗓子眼，烫得皱起眉来。

扬帆“……搞砸了。”

他昏昏沉沉地说。

他不想再追究了，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后半辈子也就这样吧，不要再改了。

扬帆走得太远了，远到他想回头却发现来路荆棘丛生——皆是爱离别、怨长久、放不下。他的一生，喜怒哀乐都干脆。

夏天太沉了，松快的只有风。

——

翌日的抗震救灾表彰大会，扬帆准时出席主持会议。除了落幕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以外，其他一切正常。

许烨上来领奖的时候是傅博文亲自颁奖，扬帆与她擦肩而过，只匆匆瞥了一眼。少女的目光热切明显，他不愿看。

他知晓她那点小心思，哪怕再拒绝一次也不会打压下去的一种奇怪的钝感，仿佛与外界间隔了一层悲喜不通的薄膜。

膜外癫狂的喜乐或者悲恸似乎与她关系都不大。总是傻乎乎地执拗地坚持一件事。

哪怕喜欢他这件事，根本没什么意义。

只有经历过痛过才能有更深层的领悟，扬帆经历的一切远比许烨多。换来的却是无尽的无可奈何和孤独。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他看着高台上站在话筒前笑得很傻气的小姑娘，又联想起那次跨江大桥上的夜晚，心想许烨还是真心笑起来好看。

扬帆此刻宁愿许烨多冒点傻气，比起那个笑容里掺杂了太多不可言说的怅然的她好太多了。

——他喜欢这样的她。

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是自己心里所想的，男人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不住地怔愣了很久。

和许烨熟稔起来之前，扬帆也偶尔见过她几面，每一面都很清晰。因为这孩子总是呆呆傻傻的，却不难看出坚忍。

他那时候与她的每一次会面，并不知道是许烨的精心准备和谋划。

只觉得过于巧了。

后来同小姑娘熟悉起来，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在不知不觉间，对这孩子上了心。

听她抽噎的声音，心口隐隐传来细密的难受。

顺手给她带的热豆浆，为她做的晚饭和甜品，瞧见她湿漉漉的眼睛会觉得招架不住，见她开心，便也开心。

扬帆知道，自己完了。

他喜欢许烨。

扬帆沉默了。会议结束后，他就率先回了院长办公室，许烨来找他，他知道，却靠着厚重的门不肯开。

许烨“……院长，您在吗？”

扬帆“……”

他没有开门，靠着墙垂眸无言。

不知道何时动心，却遥遥不见前路的那种。棋错一招，如今真的是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