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英雄本色。

许烨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刚晕到唇边就散了。

扬帆“合理。”

扬帆回答得很快，轮到她怔住了。

在逐渐浓郁的暮色中，似乎过了十分漫长的时间，许烨的心跳才平静下来。

男人站在身边，视线没有越过自己看向远方，而是一瞬不移地盯着自己。一片夜色里，星辰们也随着他沉默。

一串串排成熠熠发光的缆车索道像是要承载着什么远走。

扬帆“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足够合理。其他什么也不需要考虑。”

他知道，经历了这些依然决定去做一个好医生，无比艰难，因为光是来自于心底的恐惧和痛苦。

就足以压垮一个人。

在某种程度上，他还及不上她。扬帆想。

许烨听到这句话，一时无言。太多人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做医生，也有太多人劝过她放弃。到后来她甚至麻木了。

只是固执地继续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扬帆是第一个告诉她合理的人。

许烨“可是很多人问过我，能不能不做医生了。”

少女仰了仰头，望向天空。

许烨“您知道吗，非典那一年是真的惨烈。我认识的叔叔阿姨，很多都没能再回家。当时非典正凶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我爸爸。”

许烨“但我妈妈都没有说过一句让我爸爸不要在医院了，回家来。后来高考报志愿，我报了医学院，我妈妈也说，很好，做医生很好。”

许烨“可是我父亲去世以后，我妈妈却问我，能不能不做医生了。”

许烨“她说她从来不怕我成为一个英雄。哪怕那时候我爸爸真的在非典中牺牲了，她都不会让我换一个职业。”

许烨“但她说，英雄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该被辜负，不该这样离开。”

扬帆年逾四十，已经经历了不少事情，该明的人心也都早已明过。

他很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清楚它有多坏、有多好，也自认为早就已经能将这些好坏全部包容或容忍。

可此刻，心还是很复杂的，为本该好好活着的可敬的人，为那个曾经是诗歌与童话的家庭，更为身边这个平淡提起往事的人。

许烨说完了话，就把身子放低了些，弓着身趴在了护栏上，下巴抵着胳膊，和着月色。

安静得像是晚秋时翠绿的湖泊。

扬帆收回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轻掸了掸手心。

周遭有小孩子的玩闹声、大人的轻声呵斥声，还有旁边飘来的没调的后高歌。

眼前似乎还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一场积满了血与泪的混乱，一次生与死的诀别转身。

以及，一个看着前方长路的少女。

有爱的、有恨的，这就是他们行在的世间，也是故去之人曾走过的冷暖。

扬帆轻轻地拍了拍许烨的后背，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去贴近她此时的情绪。

许烨“有时候我会想，我父亲在闭上眼睛之前，在想什么？”

说着，许烨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进行一次隔着时空的灵魂交流。

这是她经常会想的问题，不是钻牛角尖，只是因为想知道、又无从求证，就不住地猜测了这么多年。

害怕？惊慌？想念？还是……

扬帆“我猜，他在想你的妈妈和你。”

扬帆的声音忽然响起。

许烨怔了怔，转头看他。

扬帆“无论在想什么，我觉得他都不会后悔做一名医生。”

这就是在许烨看来，扬帆很神奇的地方，他能知道你在想什么，能在你对你的猜测难以启齿的时候，告诉你一个答案。

扬帆“你的父亲是一个好医生，我很钦佩他。这样一个人，不会在面临死亡时，去否定自己毕生的倾力奉献。因为他的一切所为，都是理性的。”

男人停顿了半晌，接着说。

扬帆“人心最难测，有时也最可怖。但我们不是在为人心活着，也不该活得惧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