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鸳鸯戏水（中）

皇帝大步流星，至前伸手扶起念珠。当大掌触碰到念珠娇小的素手时，念珠难以自控地红了脸，绯云从脖颈传上额头。

她及笄以后，第一次跟男子有身体上的直接接触。

皇帝此次散心并未兴师动众，身边只带了掌事公公一位奴才。他不废话，开门见山：

商酒问这鸳鸯飞天的团扇，是你落下的。

佛念珠是…陛下如何知道？

念珠刚开口就后悔了。她在皇帝面前丢的团扇，皇帝当然知道。她更急得脸红脖子粗，又慌又乱，生怕皇帝一个不开心砍了自己的脑袋。

皇帝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念珠打量了个遍，这过程对于念珠来说，犹如执刑。良久，皇帝才轻轻叹气，将扇子递予念珠。

商酒问愣着作甚？接啊，朕又不吃了你。

青年的态度比起那日在摘星楼，要轻松随意许多，甚至还带了几丝不可忽视的嫌弃。念珠颤抖着小手接过团扇。

佛念珠谢陛下捡还之恩。嗯那个，陛下，其实这扇子上绣的不是鸳鸯飞天，而是鸳鸯戏水图。

挽救自己身为刺绣者的颜面，是念珠最后的倔强。

商酒问噗……还鸳鸯戏水，没人说是野鸭神游就不错了。抱歉，朕好像说得有点严重，你没事吧？

皇帝微微低头，看着面前这个纤瘦的碧衣女子。她紧垂着首，耳根红红的，大气不敢喘一声，显得异常娇弱可怜。

商酒问喂，你别哭，看上去跟朕欺负你了似的。

佛念珠臣妾没哭！陛下您、您别凑这么近，臣妾易羞。而且陛下说中了，还真有人说嫔妾绣的是野鸭神游。

念珠往后退了几小步，皇帝知趣地没上赶过去，却毫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商酒问噗……咳，实在好笑，没忍住，抱歉。谁那么有意思，说这是野鸭神游？

佛念珠定娘娘是第一个，您是第二个。

商酒问定容华啊，确实像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你别放心上，她一向率真直接，心如明镜，她能这么跟你开玩笑更是好事，说明你已与她相熟。

念珠仍是低着头，脸上绯色更甚。

佛念珠臣妾知道，定娘娘很有意思，臣妾喜欢；臣妾倒是觉得，陛下您也挺有意思的……

商酒问哦？哪里有意思？

皇帝逼近几步，念珠站在原地没动，眼神慌乱不知该看向何处。

商酒问看着朕。

念珠仍低着头，皇帝倒也不生气，修长的双指挑起少女白皙干净的下巴，她的一双圆润杏眸对上皇帝略微狭长的凤眸。

少女的眼神很清澈，不纳污浊，也不含星辰；皇帝的瞳孔潜藏深邃，乍一看还是清亮微波，使人微眩。

她只觉得自己脸上像是有火在烧，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家世极好，生得还特别漂亮，简直让人嫉妒要死。

商酒问小脸儿跟番茄似的，让御膳房的厨子见了，定要将你抄着吃了。

佛念珠陛陛陛下不许打趣臣妾，而且宫规说，妃嫔不可直视圣上的眼睛……

商酒问你听宫规的，还是听朕的？

佛念珠自然听陛下的。

这次念珠倒没犹豫，脱口而出。终于轮到了皇帝一愣，随即唇角挑笑，放开了念珠。

商酒问真话？

佛念珠臣妾不敢欺瞒圣上，如有半点隐瞒，便让臣妾遭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天空一声巨响，未待众人反应，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掌事公公连忙请陛下进入望月阁避雨。

佛念珠…………

商酒问噗，你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这种事都能够说中。别站着了，想被淋死吗？

皇帝一把攥住念珠的手腕，拉她进了望月阁。

望月阁内陈设简单，每层只有一张石桌与几张石凳，雅致素朴，不比繁华自胜的摘星楼。

孟镇中皇上，这太阳雨来得好啊，预示着百姓丰收，社稷稳固。

商酒问跟了朕这么多年，没白跟，一说就说中了朕所想。

晴天下雨，本便是稀事，念珠长这么大也就见过两回。

佛念珠皇上，臣妾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臣妾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昭昭。

皇帝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想逗她玩，不知从哪掏出一柄折扇，唰地展开。

商酒问怎么个忠心法？你演示给朕看。

佛念珠这……

这要怎么演示？当场表演个替皇帝去死吗？！念珠明白了，面前这个男人纯属在捉弄她，但她连无能狂怒的资格都没有。

佛念珠皇上，您看在臣妾可怜的份上，就放过臣妾吧。方才孟公公说了，雨是吉雨，雷也是吉雷，您看在这样的好事的面子上，便大人不记小人过？

商酒问昨日柔昭仪跟朕说，请安时有个小秀女伶牙俐齿得紧，朕当时没仔细听，现在才知道，说的原来是你。

佛念珠不敢当，不敢当。

皇帝收拢折扇，指指念珠手里的团扇。

商酒问绣图右侧，刺了一行诗，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你知道这诗是何意，就往上刺。

念珠摇摇头。

佛念珠臣妾偶然想起见过这么一句诗，就刺了上去，并未深究其意。不过单是念上去，臣妾也能猜出七八分。臣妾大胆，还望皇上恕罪。

她跪下叩头。这话一半真一半假，她确实是突发奇想，不过在绣之前，是深切明白其意的。若皇帝以为是故意拿来讽刺他的，那她不就玩完了？

皇帝蹙蹙眉，伸手扶起她。

商酒问朕是瘟神吗，那么怕朕，虽然你怕朕的样子挺有趣的。说实在的，朕见惯了胆小如鼠的宫女，却是第一次见你这般胆小的妃嫔。

商酒问不过，看你身娇体弱的，跪多了再把膝盖磕疼，朕便大发慈悲，免了私下时的叩拜礼。以后见了面，福福身就可。

念珠看着皇帝不悦的模样，心下却松了口气。她福福身。

佛念珠谢陛下垂怜。

商酒问雨停了，朕还要去太后那里用晚膳，便先回了。你也早归。

佛念珠喏，雨后路滑，皇上经心。臣妾恭送皇上。

念珠低着头，深深屈膝，待两人彻底出了望月阁，她才直起身，抬起头。

佛念珠末茶，我站得有些久了，觉着疲倦，你扶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