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鸳鸯戏水（下）

黄昏，念珠在末茶的侍奉下用完晚膳，啼阑迈着欢快的步子，挽帘入室，报喜道：

陈啼阑主儿，乾清宫来人了，说是皇上召您前去笔墨侍奉，轿辇就在外面候着呢。

念珠以帕擦拭嘴角的动作微顿，随即收手，难以相信似的问道：

佛念珠当真？

陈啼阑千真万确。

云湘喜滋滋地为念珠奉上清洗口腔的漱具。

云湘咱们主儿要翻身了。主儿，您升位以后，可别忘记把奴婢升作贴身。

念珠笑着打趣：

佛念珠你呀，亏本主当时还是见你老熟，才挑中你的，怎的也似末茶、芝灵那般小孩子脾气，爱说笑。

佛念珠况且侧四品容华才能拥有两位贴身婢女，你想做贴身，我也想能升到那个位子。

云湘主儿这般年轻，一宫侧位是迟早的事。您也爱拿奴作打趣，奴才整三十，没老呢。

末茶好好好，咱们的云湘姑姑永远年轻漂亮。咱们的主儿啊，升个一宫侧位哪够？将来要做一宫之主！

末茶笑嘻嘻地走过来，扶念珠来至梳妆台前仔细打扮。一炷香后，念珠头绾倭堕髻，簪一对银蝴蝶嵌蓝宝石钗，上身着一件艾绿烟罗衫，下身搭石青百褶长裙，素妆淡抹，清丽脱俗地出现在了秋藤斋外。

她乘上十二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前往乾清宫。这是她第一次在宫里头坐轿，难掩内心的激动与虚荣感。

乘轿就是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后庭住宅建筑之首——乾清宫。她下了辇，缓步入殿去，对龙座之上的九五之尊款款一礼。

佛念珠臣妾宝林念氏，拜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那人从小山似的折子上抬起头，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念珠，淡淡道：

商酒问不是说了吗，私下见着朕不必行大礼。

佛念珠这不是还有人，臣妾也不敢逾越……

念珠看了看四周木头似的宫人，一个个站着不动，连眼都不眨，把整个大殿都包围了一圈。

商酒问都退下。佛宝林，你别走，是假蠢还是真蠢？过来给朕研墨。

佛念珠喏，臣妾这就来。

对于皇帝陛下的毒舌，念珠已经开始适应。这是第三次见着皇帝，她也没有先前那么害怕，只小心翼翼道：

佛念珠陛下回来得好快，不多陪一会儿太后娘娘么？

商酒问佛宝林倒是闲暇，有空问这问那，一会儿朕若用着墨水不佳，便将你赶出乾清。

佛念珠……臣妾知错，臣妾闭嘴，臣妾好好研墨。

研了大约一炷香的墨，念珠的手臂略感酸累，却又不敢停下，免得皇帝找茬。这时候，皇帝突然启唇，音色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微磁，分不清喜怒哀乐。

商酒问朕从望月阁回至乾清，并未站脚，直接去了慈宁，陪母后下了半个时辰的围棋，之后用了晚膳便回宫批阅奏折。

佛念珠陛下您还真是…十足的别扭。

商酒问你说什么？朕没听清，大点声。

佛念珠没什么，臣妾说明白了。

商酒问朕察觉你没方才磨得快了，也该累了，歇歇吧。那边儿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卷，想看可供翻阅。

佛念珠喏。

她乖乖过去，目光览过层层书架上的书籍，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念珠只好随便拿了本能看懂书名的《白氏长庆集》，随意翻看。

站着太累，她环顾四周，只发现两张太师椅，于是屁颠屁颠走过去坐下。掩下心中的小忐忑，开始翻阅。灯烛悠悠，她的心渐渐平静。

佛念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念珠喃喃，细细理解入脑。指尖划至下句，脸色一变，头不自觉地向后一仰，却撞到一堵硬硬的墙，轻嘶出声。

佛念珠什么东……皇上？您怎么过来了？

念珠嗔怒回头，却发现是一个人的胸襟，一抬头才看到皇帝的下视脸，而且是在盯着她看的皇帝。她经过磨炼的心理素质早已变得强劲许多，所以不会再吓得叫出来。于是讪讪一笑，将书合上。

商酒问朕批完折子了，你不陪陪朕？

佛念珠陪，当然得陪。对了皇上，嫔妾刚才在那边发现了一幅画像。

商酒问画像画的什么？

佛念珠是一位漂亮的仙女姐姐，即使是在纸上，也比嫔妾见过的所有真人都好看。嫔妾带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念珠努力转移话题，但话是真话。走到方才的书架前，从里面抽出一本不大的画册。

佛念珠陛下，呶。

念珠翻开画册的第一页，绝美丹青跃然眼前。极品的纸张上，勾勒出美人柔和的面庞，两弯柳眉，一双狐狸眼，泪痣更显媚色，鼻梁高挑玲珑，一点绛唇浅浅笑，扬起四月的春景涟漪。

佛念珠陛下？陛下？

佛念珠您睡着了吗？

皇帝突然回过神，啪地一声将画册关闭，然后塞回书架。

商酒问朕乏了，佛宝林。

佛念珠嫔妾在。

皇帝长臂一揽，将念珠圈入怀中，拇指肚轻轻摩挲少女的耳垂。念珠被青年的动作吓了一跳，敏感的娇躯一颠，声音细若蚊吟。

佛念珠嫔妾还没准备好……

商酒问这事还用准备？嬷嬷没教过？

佛念珠教过……啊！

皇帝一低身将念珠抱了起来，大步走向暖阁的龙榻。念珠认命地紧闭双眸，藕臂勾住皇帝脖颈。

念珠被轻轻放在了柔软宽敞的龙榻上，她紧张地屏住呼吸。少顷，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商酒问正在披外衣。

佛念珠皇上，您要出去？

商酒问散散心。一会儿会有嬷嬷带你去沐浴，给你点时间准备，下次再侍寝。

念珠愣愣应下，看着皇帝推门离开。

……

念珠不记得昨晚何时睡下的，只记得在烛灯旁守了好久，只记得半夜醒来，借月光看到了身侧躺着的皇帝。

翌日，夏季的晨曦微露鱼肚白，正是卯时。念珠被身旁的动静吵醒，她从冰蚕锦被下探出一只手，握住那人的手腕。

佛念珠皇上，你醒得好早。

商酒问朕要上早朝，你再睡会儿，乖。

青年见念珠并不松手，无奈轻叹，俯身于少女额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那双小手才逐渐松开，然后缩回锦被中。

念珠整个人都埋到被子里，然后露出一双朦胧的杏眸，糯糯道：

佛念珠陛下晨安。

商酒问念珠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