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定容华（下）

尚金序扑通一声跪下了。

尚金序您这是要赶奴走吗？不，奴早已誓死追随小主！

南子佩哎，干啥呢，快点儿起来！你哪个耳朵听见本主说要赶你走了？左耳朵还是右耳朵？

尚金序可您的意思不就是……

尚金序长跪不起，大有“你如果赶我走我就跪死在这里”的气势。令贵人被气笑，硬把她拽了起来。

南子佩我不过是告诉你事情的原委罢了，你该感恩的人不仅是本主，还有婉贵人。

南子佩收留你之初，我也想过告知于你，但宫中鱼龙混杂，腌臜人数不尽。我便怕，你是有心人安插来的眼线，琼瑶身子骨娇弱，假若走漏了什么风声，被人抓了把柄，她可经不起精神与肉体上的折腾。

南子佩现在我确认了，你与佛宝林都是可信任者。

尚金序小主……

佛念珠行啦，你们主仆二人不必再上演苦肉计了，我们仨在这边儿都快看哭了。

尚金序这才由令贵人拉着重新站起，令贵人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向知书询问过时辰，对念珠道：

南子佩佛宝林留下用膳吧，都这个点儿了，再回去就该吃晚膳了。哎，别着急拒绝，你若觉着人太少，我让宫人去把定容华请来。

佛念珠这……嫔妾初入宫中，下午还需例行在熹微宫各个嫔妃处请安拜访，用完午膳再归去，恐怕有些迟了。

南子佩说的也是，你走吧，别回去晚了。

几人来至长春门处，令贵人主仆三人目送念珠主仆二人渐渐离去，便回院了。

归至秋藤斋时已有些晚了，念珠吩咐末茶去小厨房简单取了点热乎的，草草填饱肚子，两位偏院的采女便准时来了。

请安毕，三人随意客套了一刻钟，念珠便叫她们散了。劳累了一上午着实疲惫，身体略感吃不消，她便遣啼阑在殿外守着，末茶在殿内候着，自个儿则睡了个午觉。

末茶小姐？醒醒，饭熟了。

佛念珠嗯…？

念珠挣扎着从软榻上坐起，一如闺阁时代般揉了揉眸子，睡眼惺忪。

末茶您还吃昨晚那几样吗？奴婢叫人去传。

佛念珠等等，我睡了多长时间？

末茶您从未时四刻，一直睡到了戌时。

佛念珠…也罢，本来还想拜访定容华，现在看来泡汤了。明日再去吧——末茶，一会儿大家用完膳，你陪我去摘星楼逛逛。

末茶喏，奴这便去。

再至摘星楼已是夜，月上枝头，楼旁景致热闹，楼中星火点点，繁华自胜。念珠薄纱裹身，清凉自在，妩媚风姿半露。她本是个清灵风格的，可八月的夜这般美，风这般柔，把她也衬出了几分蜜意。

念珠沿楼梯缓缓攀上，楼中筝乐声缓慢悠扬，她蕴几分好奇，素手扶着木质扶手，脚下加快了步子。

突然，筝声如骤雨疾风，惊雁四飞，她的心也跟着一颠。美人入目，三千青丝随意倾散，仅一银质额饰作衬；眉眼低顺，下巴收敛；一件柳碧色长裙，外罩霜色纱衣，将这炎炎夏日的暑期都淡去了几分。

她竟变得如此清和内敛，果真，深宫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把善良之人扭曲，折断清高之人的傲骨，更能磨平嚣张之人的锐刺。

不……另一方面，她能打扮得如此夺目，又在这里悠闲弹琴，说明她骨子里的嚣张还未清理干净。没错，念珠认出来了，眼前的美人便是月鲛珠，昔日落选的月秀女，如今定容华娘娘的婢女。

念珠被筝声感染，不禁缓缓靠近女子，忽然如梦初醒，看向自己的鞋尖，却发现除自己与末茶外的另一道影子。

玉指摁下琴弦，昂扬的筝声骤然停止，随后又如潺潺小溪，缓缓流出，最后归寂。那道影子出声，低沉，微磁，属于男性。

商酒问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月鲛珠奴婢曾有幸随父一窥滕王阁盛景，后入宫见更多繁华万千；奴曾自诩京城才女，后入宫知自己渺小。

商酒问宫中所见终有限，初识是繁华，久留是牢笼。命运难握，做好自己的事便知足常乐，有何不满？

她站起身，莲步轻移栏杆旁，凭栏远眺，尽显遗世独立。

月鲛珠王勃满腔热血，才华横溢却因恃才傲物、放荡不羁而被当时官僚所不容。他自比先贤，以诉悲困，转瞬又乐观看世。

女子轻笑出声。

月鲛珠公子应是宫中富贵之人，坐拥繁华万千，大抵不懂奴之所忧。

商酒问你可知我乃何人？

念珠默默后退几步，远离二人世界，做个旁观者。月鲛珠未曾面圣，不识皇帝容貌，可念珠不一样。她听着月鲛珠一本正经地分析：

月鲛珠方才见公子衣着华丽，又气度不凡，定是皇亲贵胄之类的人。能在宫中随意闲逛、符合以上条件的男子又有几个？所以奴猜，非王郡，便是国戚。

月鲛珠当然，亦有可能是奴每日勤勤恳恳地干活儿劳作，感动了上苍，让奴今夜能撞见当今圣上。

商酒问姑娘怎知我不懂你所忧？我见过的人多了去，各式各样，其中不乏痴似姑娘者。

月鲛珠低低笑了。

月鲛珠痴？呵，的确是痴……夜已深，宵禁将至，奴恐乱了宫规，便先回了。

她不再多说，冲男子欠欠身，抱起古筝离去，路经念珠身旁时并向念珠福身以致礼。

念珠看见男子望了几眼月鲛珠离去的背影，便收回了目光，又侧头低声吩咐了公公几句，公公应声下楼。不知为何，她不经意看到男子深不可测的凤眸时，心底会升起一种不可捉摸的惧意。

手微抖，她快速地冲男子行了跪拜礼，喊了句“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便落荒而逃。

……

洛绮未事情的经过，当真如此？

佛念珠千真万确，嫔妾亲眼所见。

定容华淡淡地抬起眼皮，看了眼念珠，轻抿香茗。殿中只有定、佛二人及各自心腹，若非见月鲛珠抱着换洗衣服前往遥远的浣衣局，念珠也不可能说这些。

洛绮未我说呢，怎么昨晚皇上突然有兴致，翻本嫔的绿头牌。原来，是得知衍庆殿里头还藏着一个俏宫女。

洛绮未我，已是桃李年华，虽不算老，却到底比不过你们这些稚嫩的小丫头。皇上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管不住自己，喜新厌旧，本便是男人出生就自带的天性。

洛绮未念珠你要明白，君心叵测，佳丽三千，他独饮一瓢的人早已死了，甚至从未有过。动真情的，是痴儿，不配待在深宫，只配被无情者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