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入宫（下）

因柔昭仪难产一事，太后下旨，将面圣推迟三天，再宜举行。

大皇子诞下第三天，皇帝便把这事里里外外查了个清楚。具体内情，一般人难以得知，总之牵扯到了不少人，其中主谋便是雍和宫娴婕妤。

所幸母子平安，不幸大皇子患上了先天性心脏病，不可受大悲大喜、大惊小吓，一生难以治愈。

娴婕妤被剥夺封号，打入冷宫，这偌大的三座储秀宫殿中，最伤心害怕的莫过于尚金序。

面圣当天，念珠着一身清丽典雅的高腰襦裙，头簪两朵小巧朴素的秋海棠，用红发带束起三千青丝，便跟随百人队伍前去交泰殿。

尚金序则打扮得精细美丽，端庄大方，努力露出完美动人的微笑，以掩饰自己的害怕与慌乱。

毕竟她曾与娴婕妤来往密切，整个三大储秀宫殿乃至后宫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二。本指望着靠娴婕妤早日登高处，如今只怕被连累了去。

而陈啼阑在倒数第二轮选拔被刷了下去，许是因为她平素行事携带了一点粗蛮，到底是乡下丫头。

太监甲宣，尚金序觐见——

念珠握了握尚金序的手，传递一个眼神，为她加油打气。尚金序轻扶云鬓，缓缓呼出一口气，端正了身姿碎步踏入大殿。

尚金序奴妾尚氏，小字金序，拜见皇帝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楼簪缨起来吧，模样倒是不错，瓷娃娃似的。

太后抿着茶，漫不经心道。尚金序一喜，赶忙福身。

尚金序多谢太后娘娘赞誉。

高座之上的华服女人话锋一转。

楼簪缨可惜，宫里头哪个年轻女人不是瓷娃娃？哀家听闻你曾与废妃陶氏有过来往，后宫之中拉帮结派可非益事。

尚金序不，娘娘误会，奴妾没有与陶氏拉……

楼簪缨哀家还没说完。谅你初入九重，尚且心思单纯，只是被陶氏这样的坏女人染墨罢了，视为无错。这宫廷水深，做个安守本分的宫女，不争不抢，才是真正的乐事。

尚金序出了一手掌心的薄汗，她紧咬着牙，喏喏连声，丝毫不敢反驳。

皇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似乎已有些乏倦。

太监乙尚金序撂牌子赐花——

……

面圣毕，此次选秀也总算落下帷幕。念珠环顾四周，从一个月前的五千秀女，到现在的不足三十佳丽，她可谓是脱颖而出了。

安顿好住处后，晏惊鹭提着群脚小跑进殿，换了利落衣裳，柔荑执一柄绣莲团扇，笑得干净。

晏惊鹭才酉时二刻，太阳还照屁股呢，你就困得不行啦？

佛念珠你知道，我自幼身娇体弱，削微劳累片刻便觉不适。……不过小憩了一刻钟，已有所恢复。

晏惊鹭你呀，就是缺乏锻炼，自儿时起你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家里捣鼓你的花呀草呀，要不就是写写字画。

晏惊鹭这不，我方才从芙蓉池回来，见那儿的莲花开得清丽无比，好生动人。你不是初入宫时常念叨着，要瞧瞧皇宫的花比家中的草名贵在哪么？只不过彼时尚为待选秀女，入不得后庭。

念珠不置可否，于是被晏惊鹭硬拉着去了芙蓉池。

商清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母嫔，琰儿可背对了？

洛绮未琰儿聪慧，你可还记得，这句是何人所写？

商清琰让琰儿想想……嗷，张敦颐的《爱莲说》，琰儿记得，父皇教给我的。

女人牵着小童沿桥而行，垂髫女童声音稚嫩，不染纤尘，引得二人频频侧目。不知是否因为视线太热烈，女童胆怯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商清琰那边，有怪姐姐看我……

洛绮未哦？年轻的新面孔，是新晋的秀女。和凝，你牵好了琰儿，本嫔去会会她们。

商清琰母嫔，你要去哪？母嫔！

和凝小主子，娘娘是去找几个新来的小姨娘玩儿，一会儿就回来。小主子，咱们去赏白莲吧？

商清琰不要，我想和母嫔一起去。

另一边，念珠正和惊鹭挑水花嬉闹，陡然看见一水蓝衣女子款款而来。她头簪四支金莲花步摇，肤白胜雪，柳腰婀娜，面容清丽似芙蓉，正与这一池荷花互相映衬。两人连忙整理衣袖，行屈膝礼。

佛念珠嫔妾秀女佛氏，见过定容华娘娘，娘娘万福。

晏惊鹭嫔妾秀女晏氏，见过定容华娘娘，娘娘万福。

洛绮未哦？一眼便认出本嫔来了，还想逗你们玩玩。起来吧，长得水灵，脑袋也水灵。

二人谢礼起身。

晏惊鹭嫔妾二人只看娘娘衣饰便瞧出几分，再见了一旁的公主，心下更是确定。

佛念珠是喏，锦徽公主模样机灵可爱，又是宫中长女，娘娘福泽深厚。

定容华莞尔。

洛绮未这算什么福泽，膝下有嗣是一时的，子嗣平安幸福长大才是一辈子的。

晏惊鹭娘娘可别这么说，言灵有耳。小公主凤体安康，平安长大是命中注定的。

定容华嫣然一笑，巧妙地移开话题，边聊边走，二人不自觉跟随其后。

定容华果真如传言所绘，温文尔雅，脾气随和。念珠逐渐放松下来。

桥旁，锦徽公主攥着和凝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

和凝小主子，别看那边了，咱去赏花，好不好？

商清琰不好。

和凝诶哟我的小祖宗欸，乖，娘娘一会儿就和小主子玩，好不好？娘娘最喜欢听话的小主子了，您说是吧？

商清琰……

锦徽公主绞着小手帕，奶声奶气道：

商清琰那，本公主就陪你玩一会儿，就一会儿哦！

三位主子共游池边，谈笑风生。

佛念珠嫔妾方才讲到哪了？噢，用烤好的火烧皮包住鲜嫩熟透的驴肉，火烧皮又脆又酥，滑而不腻，入口留香，实乃人间绝品美味。

洛绮未本嫔在紫禁城待了足足五个年头，整天抬头四方低头四方，见的世面也少。听佛秀女这么一讲，倒使人垂涎欲滴，不禁想去红墙之外看看。

晏惊鹭会的，将来小公主长大，出宫立府，接娘娘去府里住几天不成问题。

晏惊鹭而且啊，念珠是个念旧的人，每旬都要写信寄家。幸好她老家在直隶，信件走水路，经过大运河抵达沧州，再送往河间府，只需要一天的功夫。

洛绮未原来佛秀女也是直隶人，我说难怪口音有几分相似。老乡见面，分外亲切。

佛念珠定娘娘也是？仔细一听，娘娘大概是……保定府那边的吧？

关系更近一步，定容华连自称也改了。她轻轻执起念珠的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