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是省附中初一的朗诵节,不仅参与优秀班级的评选,前三名的班级还可以代表校方参加比赛。初一所有班级都十分忙碌,有的班主任甚至还在开始前一个星期为了这个活动暂时放下了学业。
星期五班主任发了一张表让大家报名乐器弹奏和朗诵。
传到裘枝,她看到报名表觉得大家的积极性都不太高,传到最后只有三个女生两个男生报名了朗诵,一个男生报了打击乐。
裘枝上厕所的时候听别的班的女生议论说报名表都填满了不够填。
唉,这就是自己班和其他班的区别吧,裘枝想。
裘枝填完吉他后想把报名表给荣昭,朝左一看发现他还趴在桌上睡觉。
裘枝悄悄替荣昭报了钢琴,偷偷写完最后一笔裘枝手都是抖的,心也砰砰跳个不停。
因为报了名的人可以在表演前一个星期翘体育课和班会课单独排练,而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裘枝和荣昭从小在一起长大,他们是在一起学习的乐器,裘枝学了吉他,荣昭学了钢琴,然后一起考的十级。
裘枝很久没有听荣昭弹钢琴了。阿昭弹的钢琴无论是声调,节奏还是指法都很厉害,她感觉在电视上看到的人弹的都没有阿昭弹的好听。
裘枝瞒着荣昭把报名表交上去了,交上去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十三班报名人数稀少,所以不需要经过选拔就能全部参加。
周五晚上放学的时候,班主任过来宣布了名单,让他们从下周开始排练。
班主任说话的时候,小姑娘整个脑袋都低着不敢抬头,紧张得手汗都出来了,报到荣昭名字的时候心脏更是砰砰直跳。
但是身边的少年沉默地一句话都不说。
裘枝放学的时候裘枝把书包收拾得飞快,拉上拉链就要走。
手却被抓住了。
裘枝红通通的脸对上沉默的少年。
少年抓着少女朝走廊反方向跑去,晚风撩拨起少年的碎发和少女的马尾辫。
少年把少女带到一个昏暗光线的角落。灯光下少年少女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影子紧靠在一起。
少年双手抵着墙把少女压在身下,四只眼睛相对,裘枝紧张得说不出话。
“裘枝,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恣意妄为?”
少年的香气萦绕,少女的眼神开始躲闪:“阿昭……”
“你自己和老师说,反正我不会参加。”荣昭烦闷地转身就走。
“《微醺的阳光》。”
荣昭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他们两个小时候一起编的曲子。
“我和打击乐的张子扬说好了弹这个。”
“随便你,们。”荣昭冷笑。
接下来一个星期荣昭有点烦躁,体育课班会课下课经常看到裘枝和张子扬说说笑笑着回来。
还要弹小时候他和阿枝一起谱的曲子。
越看越觉得那个男生碍眼。
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弄死啊,荣昭想。
星期五下午,朗诵节如期开始。
按班级坐,13班坐在偏后面。
各个班级的表演都很精彩,一共十五个班,每五个班表演结束凭一次分。
到十三班的时候,前排突然有人喊:“女神!”还有人吹口哨,不知道是哪个班的,搞得裘枝心里更紧张了,两手都发冷。
但是阿昭在听,我不能出错,裘枝心想。
裘枝今天穿着淡蓝色典礼服,裙子很长,上面有羽毛装饰,下面是纱裙,到底下有闪闪发光的小亮片,后面系着蝴蝶结。
她盘着头发,涂了珊瑚红色的唇脂,非常漂亮。
“她是谁啊?”
“她你都不知道?全校第一,长得还贼漂亮。”
“卧槽。”
台下的起哄声一阵盖过一阵。
演奏开始了。
裘枝稍微把谱子改了,整体旋律没有改,但是节拍更加紧凑,加上打击的鼓声更加欢快,符合他们的朗诵。
每当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那时候,阳光透过窗户洒进琴房里,男孩和女孩对着五线谱讨论这首曲子,然后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这首曲子谱写的是他们两个青梅竹马的时光啊。
坐在后排的荣昭把手骨节都捏的泛白。
为什么要自作多情弹这首曲子,让我这么难受。
明明都是快要忘掉的东西,却被她硬生生拾起来了。
演奏还没结束,荣昭就离开了座位。
十一月天气泛冷,少年孤身一人来到操场,惊起一群栖息的飞鸟。蓝黑色的天空点缀着几颗昏暗的晚星。
经过前排的时候看了她几眼,可真漂亮。
越是美丽的东西,他越不能触碰,越是放在心里的人,爱意越是隐藏得深沉。
他是生长于暗地,冬日荒凉处的野荆棘啊。
是丑陋不堪的,带刺的。
任何人靠近他都会被刺痛的。
荣昭那天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后来的后来,他深爱的那个女孩子对他说:“阿昭才不是冬日的野荆棘,是春天的玫瑰花啊。”
演出结束后,裘枝来到后排,发现早就没了荣昭的身影。
他不愿意听,不愿意说,不愿意和她靠近。
朗诵结束之后,裘枝发现荣昭连晚自习都没有来。
裘枝现在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裘枝直接向班主任请了一个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晚自习就不上了。
乖孩子裘枝从来没有翘过课,这是第一次。
反正朗诵节刚结束,老师按道理应该是不会讲课的。
校园四寂无人,安静得像被定格了一样,只有几片金色的银杏时不时从树梢凋落。
傍晚天空被染成橘黄色,将四周都镀了一层金。
裘枝踩着银杏叶,背着书包,慢慢地踱步,静静地看着这片天空。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它是怎么暗下去的,正好,现在可以好好看看。
她就这样慢慢地走,走了很久,她还是没发现天空是怎么变暗的,好像都是一瞬间的事,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看清,天空已经暗了。
她走进了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
巷子里比较乱,两旁都是卖麻辣烫,烧烤,炸鸡这种小吃,再后面还有一些超市和夜店。裘枝以前没有来过。
现在这个时间这些铺子已经关门了。
就像掉入了一个空荡的世界,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以前这条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如今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但是就这样走着,自己的心也安静了。
荣昭是不是也经常这样,一个人走。
走着走着裘枝听到打架的声音,就在前面,动静很大。
按道理裘枝应该转身就走的,但是她隐隐约约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和荣昭很像。
她轻轻走上前去。
然后她就看到这幅景象。
荣昭和一个二三十岁的成年男人打架,荣昭身上全是血不知道是谁的,成年男人倒在地上滚,看起来像是输了。
荣昭最后踢了那男人一脚,嫌弃地用白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
荣昭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和裘枝对视。
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对视的这一秒两旁的街灯一盏又一盏接连亮了起来。
荣昭的双眼抑制不住地震惊。
少年和少女就这样对视,谁也不说话,空气都好像凝滞了。
最后,裘枝走上前,拉住了停在原地的少年的手,微笑道:“阿昭疼不疼,跟我回家吧。”
“这血不是我的。”荣昭强行松开裘枝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知道怕了么?”
裘枝咽了咽口水,荣昭身上一股血腥味,香味都没有了。她迎着荣昭的眼睛道:“不知道。”
“不知道?”荣昭危险地笑了笑:“看到这个男人没有?也许下一个就是你。”
“好啊。”小姑娘还点了点头。
荣昭忍不住了,嘴角浅浅勾了勾。
裘枝看不得荣昭笑,一笑心都能给他,小姑娘又重新拉住荣昭手道:“要打的话,咱们换个地方打,这地方太小,不适合打架。”
“嗯,去哪里打。”
裘枝上下审视了荣昭一眼道:“你可不能穿成这样和我打,我恐血。”
“嗯,那怎么好。”
“我去拿件衣服,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裘枝一本正经说道。
荣昭忍着笑点了点头。
裘枝大步跑着,一边跑还一边回头:“不要走动喔!”
裘枝飞快地跑回学校教室,在老师和同学的注视下拿走了课桌里的一件校服,然后又飞快地跑回去。
说实话,裘枝非常担心,担心荣昭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但是她这一次看到荣昭真的在原地等她。
前后一趟用跑的大概十分钟,他等了她十分钟。
小姑娘体力不好,已经气喘吁吁了,把校服递到他手上道:“换上吧。”
荣昭居高临下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然后极缓慢地,一颗一颗地解开风衣的扣子,一边解还一边盯着裘枝看。
小姑娘脸都红了:“你干嘛啊?会不会脱衣服啊?”
“不会。”他理直气壮道。
小姑娘瞪了她一眼,眼睛圆圆的可爱极了。
荣昭乖乖地把校服换上了:“好了,现在去哪里?”
“跟我走。”裘枝领着荣昭去公交站台,正好迎面来了一辆公交车。
裘枝拉着荣昭坐到了后排,自己挑了一个靠窗户的座位。
荣昭发现裘枝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那些移动的光景。
她能看出什么呢。
“阿昭。”她突然开口:“那家早茶店,你以前可喜欢吃了。”
荣昭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已经开过了。
“本来这里是一个公园,现在已经满地高楼了。”她说,“时间过得好快。”
荣昭没有说话。
公交车大概开了十几分钟,裘枝看了下站点,拉着荣昭下了车。
荣昭看着下车的地方皱了皱眉:“来这里干什么?”
“打架啊。”
“来我以前的家打架?”
“对。”小姑娘郑重地点了点头,拉着荣昭往他以前的家走去。
荣昭走近了,发现他家院子里开了满院的玫瑰花。
荣昭愣住了:“冬天怎么会有玫瑰花?”
“但是我想让你看到,于是冬天也能燃烧漫山遍野的玫瑰。”她无比认真道。
“阿昭,回来好不好。”
荣昭只觉得苦涩,四肢百骸都泛苦。
就是因为她太美好,他才一次又一次推开她,不让她和自己一同坠入黑色地狱。
“我回不去了。”他说。
“没事的。”裘枝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我等。”
“哎,所以咱们现在打一架?”
荣昭笑了:“咱们这不叫打架,叫我欺负你。”
“什么呀,瞧不起人是不是?”小姑娘眼睛瞪得圆圆的。
裘枝一下子踩上路灯下荣昭的影子道:“从现在开始,谁的影子先被踩十下,谁就输了哦。”
裘枝刚要继续踩下去,荣昭就跑了。
小姑娘穷追不舍怎么追都踩不到荣昭的影子,倒是自己,再也跑不动了,停下来的时候荣昭直接一脚踩在她的影子上,踩一百下都不是问题。
“阿枝,你这体力,不行啊。”荣昭似笑非笑道。
“好吧好吧,我输了,所以阿昭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这是什么规矩?”荣昭哭笑不得。
“这是我的踩影子规矩,谁赢了谁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裘枝厚着脸皮说道。
“好,你说。”
“以后不许再随便受伤了喔。”
小姑娘甜甜地朝他笑着。
大风轻轻地吹着,扬起了小姑娘的发尾。
荣昭一怔,然后感觉整个心都在砰砰直跳,像是死去之后又活过来了一样,这种感觉。
“好啊。”他也扯出了一个笑。
裘枝估摸着晚自习要结束了,“我先回去了。”
“再见。”小姑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再见。”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从清晰到模糊,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她离开之后,空气安静得都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