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墨青安安生生躺着，招摇终于放了些心。他现在人也不清醒，不会用陌生的目光望过来，也不会在招摇走近的时候后退。招摇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他的呼吸此刻平顺而安宁，同从前她睡在他怀中之时一般无二。掌心温热，路招摇舍不得这温存撑着眼皮不肯睡觉，可最终还是耐不住倦意袭来，终究进了梦乡。
最累的人是司马荣，短短几日一连接了两个吓人的病号，医了心伤还要医中毒，陪喝酒陪聊天陪骂人不说还得打扫一院子的碎酒坛。真是冤家，还是月珠最好。
厉尘澜的手指在招摇掌心中略动了动，招摇马上转醒，直起身关切道：“感觉怎么样？饿不饿？让小厨房给你做些什么吃的？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来？背上还痛吗？脑袋昏不昏？”
厉尘澜礼貌地从她手中抽出手去：“无碍。”
她手心空了，心里一阵落。听他说无碍总归是好的，起身为他倒水。
他接过水杯撑起身子一饮而尽，招摇狗腿地给他弄好靠枕，让他倚在床边。
“一个人在外面还是太不安全了，随我回尘稷山吧。若是不愿见到我，我便带着孟颜离开。”他劝道。
虽说孟颜这个名字一下把招摇拉回了现实，但现在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断不会离开小丑八怪半步的：“嗯，我跟你回去，你还当你的门主。”
他放下心，点头：“可遣人回万路门了？与孟颜知会一声，只说我在司马荣这里住一阵子，叫她不必挂怀。”
招摇心里腹诽他一会儿关心自己安危，一会儿又惦记江孟颜担心，早晚要累死。
司马荣却挑门帘进来了：“干嘛住我这啊！没什么事了赶紧回万路门吧。“这几天可把他折腾坏了。
招摇横他一眼，好容易有机会在一个没有江孟颜的时候和墨青培养感情，司马荣得做出一些牺牲。
司马荣叹口气，算了，为了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有人得做出一点牺牲：“没问题，在我这住吧，我这特别欢迎。”
招摇满意地把头转回去看厉尘澜了。
司马荣放下门帘又出去了，得再抓紧打造几个木头人，伺候这俩祖宗。
“你相信我了吗？”招摇问厉尘澜。
“我不知道。”他躲开目光，“我不愿怀疑孟颜。”
孟颜孟颜，又提孟颜，气死了。
“你不还我清白，我不回去。”她耍赖。
他面有难色，引得人也咳嗽起来。路招摇又忙着心疼：“罢了罢了，我回去。”
“只是还有一事要与你说明，”他眉头紧皱着，心里着实不愿这样讲，“这番事本该给孟颜一个交代的。但就算为了万路门的旧部，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身处险境。我的确不知道我们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想不管发生了什么当时的你我一定有了一个结局，那就这样吧。我们只当重新认识，前尘过往再也不提，可好？”
招摇眼眶又热，她偏过头去不看厉尘澜：“你可想知道我们是怎样的结局？”
“多说无益。”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答。
是怎样的结局呢？
应该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吧。招摇将厉尘澜送往剑冢。二人心手相连站在夕阳之下说了许多体己话。落日暖红的余晖将他的脸色映照得愈发苍白。墨青那时候的身体已经被万钧剑折磨得不成样子。他时不时要停下来凝神去压制魔气。招摇怕见他白着的脸，可更怕的是他红着的眼。
终于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候，墨青只说让她先走。
招摇无奈，听他的话假意迈开步子，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又转身回来，望着他渐行渐远背影。归期无期。
可墨青很快转身回来，奔来倾身将她搂进怀中，力气大到几乎将她融进骨血。那个男人的鼻息喷在她颈窝，他像个孩子一般把脸埋在她肩上，声音温柔得能化尽所有冰冻千年的甘泉，一声声包含眷恋将她整颗心紧紧缠绕：
“招摇，你是我此生遇过唯一的光。”
“招摇，这世上，除了你以外，什么也没有。”
“招摇，我只盼着你好。”
那是墨青同她说的最后的话。
如果这算是一个结局，那如何停在那里呢。那里还有被迫分离的痛苦与难相见时绵长不绝的相思，如何停下来呢？
她终究还是没有答话，起身出去了。
是夜月朗星稀，招摇撇下厉尘澜在院中看月亮。
司马荣找了一圈才在自家屋顶上看见人，在下头向招摇挥挥手。
招摇飞身下来，趁司马荣一个晃神便把他也拽上了屋顶。
“同我一道赏赏月吧。”她算作解释。
司马荣心说这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啊。“尘澜怎么样了？”他问。
“睡了。”她仍望着月亮。
“你怎么样了？”
“无碍。”话出口才发现现在自己也变成了小丑八怪的样子，改口道，“挺生气的，又挺心疼的，于是明明生气又舍不得生气。”
司马荣朗声笑道：“这万路门的人呐，真是各个痴情种。”
“屋里头那个混蛋就不痴情，他已经移情别恋了。”她气道。
“我是不信他会如此简简单单便爱上旁人，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不管有什么误会，他都跟我说，让我把往事忘了不要再提。”
“对你而言，往事只有你剑冢归来的那些年；可对尘澜来说，往事恐怕是从遇见你开始的那么多年，他当真舍得忘吗？”
“反正他已经忘了。”招摇抠他屋顶上的瓦片。
“你如今作何打算？”司马荣问她。
“我心里还是很喜欢他。我得横刀夺爱。”这事招摇倒是没有犹豫，坚定地连着手上一起用力，掀了司马融的屋顶。
“姑奶奶你快些停了手吧！”司马荣赶紧拦她。
招摇这才注意到手上的碎瓦，赶紧按回去：“给你补好了，补好了。”着急忙慌地控制不好力气，女魔头的手劲把那瓦周围的一片全按了粉碎，碎片乒乒乓乓劈里啪啦落进屋子里。
司马荣欲哭无泪。
路招摇张这手尴尬非常：“天亮了我给你补，给你补上。”
“罢了，我给你讲讲从前的事吧。”司马荣不再去看他七零八落的屋顶，叹道，“你不知所踪五年，尘澜恐怕没有一日不受着思念与愧疚的折磨。当时袁桀带着人把剑冢都挖空了，里里外外被万路门的人翻了一遍，他却还是常去剑冢看，待回来时眼底全是绝望与痛苦。可过不了几日，他便又去了。”
“后来我听说他收了个小徒弟，纵容的厉害。甚至还为她亲取了天剑。那是他尚有魔气在身，与天剑相克，为魔者取天剑便会死于天剑的诅咒也没能拦住他。我还听顾晗光抱怨，那六合天一降下的天雷使他受了很重的伤不能催动功法，他竟然还作死的陪着小徒弟比武。后来竟然还把人带到我这了。我心里诧异极了。只是当他告诉我，小徒弟就是路招摇的时候，我便全明白了。我甚至早该猜到的。”
“后来我问他为何不顾危险帮你取剑，问他为何陪着你胡闹。我设想过很多答案，也许是他想弥补愧疚，也许是他想求你原谅，也许是他想要与你在一处。但答案很简单，他只笑着说，因为你想要那把剑，因为你想要比武。我从未见过有人，哪怕是曾与玉珠深深相爱的我自己，竟这般任人予取予求。”
“后来你二人往停灵山救我。回来时我虽未曾醒来，但还是能听见响动。顾晗光急急赶来提着药箱就奔他去了，可因为你在身边，他便把顾晗光推向了我。其实我并没什么大碍，只是被那姜武施了些咒法。倒是他一次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对自己没半分顾惜。”
“你出去不久我便完全清醒过来，顾晗光也回去了，只尘澜守着我。我便问他，何苦如此。他只说欠你的。我知道当年你救他一命，后来剑冢取万钧剑又是他害你入深渊。可他也冒死取了天剑，陪着你胡作非为，我想应该够了吧。我问他还不够吗？总该还清了吧？”
“他如何答的？”招摇把的目光从月亮移到了司马荣身上。
司马荣记得清清楚楚，厉尘澜当时于月下沉吟，也是对着今天这样银色的如练月光，轻轻笑道：“可能我除了欠她，还爱她吧。”
司马荣自知讲不出厉尘澜的深情，只笑答招摇：“其实你能够猜到的。若非为了一个情字，谁又愿意受尽折磨，还如此甘之如饴。”
招摇不再答言，将下巴搁在膝头。
“我与你讲这些，也不是为了现在他爱着别人辩白。只是过往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不知道厉尘澜曾经那么毫无指望又毫无底线的爱过你。”
“我陪他去了。”话招摇都听进去了，跳下屋顶就要进屋。
“喂！”司马荣在屋顶上喊她，“你也太过河拆桥了！”
招摇这才想起来，一面赔罪一面跃上去接他：“谢谢阿荣，我想清楚了，如今换我来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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