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潜一骨碌坐起身，才发现身上早已湿透。
脑袋昏昏沉沉跟注了水泥似的，窗外正是晴空万里，太阳高高挂悬在屋外，约莫着已是晌午了。他起了身，刚穿戴整齐出了房，便迎面碰上满面愁云端着一盆水进来的王妈。
王妈见他醒了，便欣喜的朝屋外喊道：“少爷醒了！”
苏潜接过水盆，笑着对王妈道：“我来。”王妈不好意思的推脱了一番后，见他执意自己弄，便笑道：
“少爷，我去吩咐人给您准备午饭。”
他将水盆搁在了架子上，又将帕子浸湿擦了擦脸，对着一旁的侍从问道：
“我今天早上没上朝，不打紧吧？”谁知小安子悄悄在他耳畔回道：“少爷，您这都昏睡三天三夜了！还想着宫中之事呢。”
“三天？！”
小安子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再说了，这上元节期间，您还在休假呢，上什么朝啊。倒是皇上昨日纡尊亲临府上，来看了您一遭，看您病的不轻，他好像有几分愧疚似的，坐了一会儿又走了，可把我们吓了好大跳呢！”
苏潜惊道：“重华来了？他可否说了什么？”重华是齐王的小名，小时他与齐王一同玩耍，互相称对方乳名——重华和子誉。
小安子从他手中结果帕子和水盆，“我依稀听的皇上说，以后的燃灯表佛，您可以不用参加了。”
这听起来像是美事一件。但是苏潜却知道，他大病一场的后果，齐王定是十分不满意的。
他和齐王自小一起长大。虽不说至亲，却是难得的金玉之交。苏家世代为朝中武将，出征塞外，戍守边疆，便是他儿时起对于父母为数不多的印象。
而他自小作为齐王的皇室伴读，与他一同长大，那段在宫中的岁月最为真挚纯粹，他也不能忘怀。
可是待到年岁渐长，皇储之争由幕后搬到台前，宫中风云诡谲，有些人的命朝不保夕。他也渐渐踏入这场明争暗斗中，并且向他递来了橄榄枝。那时，自己凭着对经商的兴趣创办了听雪阁，生意越做越大，并无意朝中斗争，却还是因为幼时情谊答应了他，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谁知，他助他登上了皇位，可从塞外得来的只有一纸的丧情。
苏氏夫妇双双战陨，大齐却赢得了久违的胜利。苏潜虽与这世的父母缘分浅薄，却也难耐身为人类的悲喜，独自守了七天七夜的祠堂。
齐王登基，给他加官进爵，他不得不收。他渐渐知道了，龙椅上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幼时值得信赖的玩伴了。他们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也许，带着些往日恩情的愧疚。
许是父母去世的早，这一世他虽带着三千年前的记忆生活，却也难免不受环境影响。他渐渐深谙人性，他知道，齐王是一个分寸感极强的人，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宗教徒。前朝流传的三千年前的灾难在他小时早已耳濡目染，求神信神慕神这件事在他骨子里早已是和吃喝拉撒同等重要的存在了。陆荆河有多放肆，齐王对他就有多宽容。
这一次，齐王对他的印象一定会大打折扣。如若不是看在幼时情面，以他的随性，早就被撤官了。
撤官事小，但是他总觉得陆荆河此人极为怪异，尤其是他大病三日的原因，肯定跟这燃灯祭典脱不了干系。
他这一世虽然身为人类，但是几次轮回下来，神魄虽只剩二三成，却也足够他后天修炼入天。
神魄至纯至阳，他大病，只能说明这场祭典，有秽物作祟。
小安子见主子眉头紧皱，沉默不语，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
“主子，听雪阁那头今早来信了，让我把这信亲自交给你。”
苏潜回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信，待屋中人全都退下后，前往书房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信中提到了两件事，都是与西洋商货的处理情况有关。他眼锋一转，将信纸捻了一捻，发现竟有两层，他将上面一层掩人耳目的纸拨开，便看到了他真正想要看的。
他前段时间派人去查古柳禁地，这会儿便得知了所有信息。
“早在三千年前的一场战争中，天界动荡，修罗境攻入天界，率先攻入的便是藏着机密与重要文献的书阁。那书阁禁不起抵抗，发生了坍塌，众仙随着书籍经纶坠入人间，当时的人间位于古柳禁地的那一块，别提有多惨烈了。神与人的尸体挂遍街头，硬是被凿出了个大窟窿。惊动了那朝的皇帝，皇帝就派人前去封锁那片区域，后人往往都不敢踏足，因为传说那里有恶鬼幽灵在游荡，还有神的游魂时不时发出哭丧声，传说...那里死了不少人，民间都说是因为去盗书给咒死的。”
盗书？
他接着往下看。
“后来，皇帝听取道士的建议令人修了一座桥在上边，说是能镇压住鬼魂，后人也因此称那片禁地叫“万神窟””
读完这些内容，他的脑中浮现了一丝昨晚梦中的画面。
那万神窟，便是三千年前满载经纶的紫薇阁跌落的灾象。
“人间，真的要亡了吗？”
梦里，蜚阁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他当时还不清楚人间发生了什么，修罗境出兵太快，他和蜚阁只能一时躲在天界最安全的兰庭。后事......由于他轮回太多世，当年五魂七魄被那一掌万物归元印震的稀烂，许多事他都不记得了。
有好几次仿佛就要想起那些支领破碎的画面，却又像是浮影掠过。
盗书一事给了他启发。紫薇阁的经卷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渐渐的，一个想法萌生在他的脑子里。
读到最后，他熟稔的将信纸翻到背面，许久不见翘起的唇角慢慢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最期待的消息终于打听到了。
经过长达半年的调查，他越发确定，那个背着大匣子的少年，谢之遥，就是三千年前的蜚阁。
“谢宣最近好像渐渐巴结起了陆荆河，就连他得出儿子谢之遥克自己也是托他算的。陆荆河不知道给谢宣喂了什么定心丸，竟然让谢宣将那谢之遥交给自己看管，小的们打听到的消息，说是那小子正在陆府做杂役，有时陆荆河会单独和他在一起，给他传授些算命的知识。”
苏潜修长如竹的指节轻轻扣起了桌子，眼神逐渐凌厉起来。
算命？这是打算收徒了？
他忍住心中的嘲讽，慢慢将信看完。
“至于那谢之遥....为什么上元节要到万神窟那边去，去干什么，小的们还没查清。还请主子多宽限些时日。”
苏潜看罢将信随意往烛火上一丢，火舌很快将残页化为灰烬。日光下徹，透过檀木窗花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几分阴影。他眯了眯一双桃花眼道，语气渐渐阴冷起来。
“不要紧。我自己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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