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隔天，许佳莹以戴罪之身，拜别皇宫。她穿着粗布，背着包裹，眼神复杂地看着霍雨浩。戴钥衡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戴华斌如何疯狂保住她的性命，以及霍雨浩最后出面求情。

许佳莹没有节后余生的庆幸，活了死了已经不能击起她心中的波澜。那座吃人的白虎公爵府同样也让她麻木不堪，失去鲜活的色彩。死在某种程度上，对她而言翻到是一种解脱，起码她还能以贵族的身份，干净得离开。

“你和你妈妈一样，总能轻而易举毁掉我最后的体面，”她自嘲道，“你说，我怎么就找了道呢？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霍雨浩，别走你娘的老路！”

她走远了肆意的笑声还在皇宫里回荡，尖利张扬，一声一声踩在所有人心上。声音越来越远，宣告着这个女人的落幕。

仇人得到了报应，可霍雨浩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没有复仇的快感，疲惫几乎将他淹没。许佳莹的话一直在他脑袋里回旋，他一闭眼就会回想起和妈妈在一起食不果腹的日子。病死的人哪会好看，最后那段日子霍云儿脸色蜡黄，嘴唇发白，如同泡了三天的死鱼，两颊凹陷，骨瘦嶙峋，扔到难民堆里谁也认不出来。

窒息感压迫在霍雨浩的胸口，喘不过气，一时间分不清死的到底是谁。

说不定当时死的是他，这些只不过是他自己编造的假象。真正的霍云儿埋葬他的尸体，还在受苦。

他当初就该把自己也埋在黄土包里，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经历那么多，不用遭这些罪，和妈妈在一起安安静静的。

不行，霍雨浩摇摇头，还应该买副棺材,买大一点，妈妈一边他一边，棺材板一盖，谁知道他是死是活。这样戴家、圣灵教、日月帝国都找不到他，妈妈还在身边，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贝贝说过，他小师弟的开朗就像水面的浮萍，看似茂密一片，一踩就沉一打就碎。浮萍多的，能把水里的鱼憋死，死气沉沉。他人前有多阳光，人后就有多抑郁，装出来的开朗又反压在他不堪重负的神经上，恶性循环。可他谁也不说，和所有人保持着小心翼翼的疏远感。

霍雨浩从来没有走出过白虎公爵府，他一直在里面打转。

朱家邀请他，朱家是来求和的。许家是前皇室，要算账也不是现在，那危险的只剩朱家了。

霍雨浩在朱家的大堂上，划破手腕，血流了一地。

其实朱家也没有把他怎么样，也就朱家的家主，许佳莹的舅舅朱云天语气强硬地说了一句陈词滥调：“你也有朱家的血，原姓戴，也是半个朱家人，别太……”

就这么一句，霍雨浩就是受不了。话还没说完呢，霍雨浩就还给他四分之一的血。

体内的怨灵察觉到他的负面情绪，在封印下蠢蠢欲动。他很累，他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可是不管躲到哪里都会有人找上门的。既然他踩不到刹车，那他踩油门嘛，你来烦我，我就这里放血，要死一起死。

但凡有个了解霍雨浩的人在这，都看得出他已经不正常了。作为钻牛角尖技能拉满、具有压倒性自毁倾向的人，不看着他，真的很难预料他发病的时候会干什么。

朱家上下乱成一团，长老们吓退几步，椅子砸在地上。朱露尖叫一声，最快反应过来，上前按住他的伤口，叫来医师。霍雨浩脚跟都不想动一下，他抑制着生灵之金的力量，任凭这些人在他手腕上缠缠绕绕。

好烦。

“让我来和这孩子谈谈吧。”一位妇人从后面走出来。她的地位很高，一发话，大家都出去，留出空间。

“我弟弟脾气不好，是他不对，我替他道歉。”妇人款款走到他身边，端庄地坐下。她腰板挺得很直，有上位者不可侵犯的风范，也有水一般的柔和亲近。

“我亲妹妹嫁进戴家，按辈分你要叫我一声大舅奶奶。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云儿递给我的，小小软软的就这么大，跟猫儿似的。”朱悦钥双手一捧，仿佛真的抱住脆弱可爱的婴儿，露出长辈特有的柔软笑容，“你不怕人，见到我就笑。”

霍雨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被怀疑替代。

“你也别不信，我这么老了，不屑于说谎话。你去问问玄老，穆老绝对有和他讲过我的为人。别惊讶，我是那个时代的人，也是星罗的代表人之一，认识穆老很正常。穆老看多了，不稀罕天才，他愿意收你为徒，说明云儿真的把你教的很好。”

朱悦钥又陷入回忆：“云儿是个好孩子，我也算看着她长大。她刚成为贴身侍女是才那么一丁点大，做事却妥妥帖帖的，要不是陛下太喜欢她，我都想把她接到身边养着。她是个好心肠的姑娘，我胃不好，又爱吃冷食，她做了木耳羹，放上冰块，养胃可口。十多年了，我再也没吃过那个味道。一想到这个，我就很后悔，没有多出手帮帮她。”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佳莹也是我的晚辈，我不该放任她。可是那时她是君，我是臣，我的手着实伸不到府里去。我也只能悄悄联系洛黎的妈妈，请她偷偷照顾照顾你和云儿。云天曾经也想把你们的事情告诉陛下，可是朱家和戴家万年联姻，军里不能有朱家的势力，再加上佳莹的百般阻挠，终究没有联系上陛下。后来云儿去世了，你也失踪了，这件事也不了了之。我们真的不知道佳莹她这么做，对不起。”

“我能做的，只有全力帮助陛下调查你们的事情。云儿的死因，你的去向等等，陛下去史莱克找到你，也是我向前皇帝陛下进谏，才把他安排到魂导师交流团里。这些是我唯一能做的，唯一能补偿你们的。”

“现在的朱家，也不敢奢求什么。我们显赫了这么久，落寞也是正常的事。只不过显赫久了，有些人放不开，放不下架子。云天其实也很关心你，想让你喝一碗木耳羹，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意思。可是他哥当家主的脾气臭的和石头一样，拉不下脸，吓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如果我说这些能让你好受一点，也是我作为长辈的福气。没有什么比看到儿孙幸福更宽慰的事情。”

朱悦钥亲一下霍雨浩的额头，拉起霍雨浩的手：“孩子，对不起。”

她离开了，留下霍雨浩一个人。霍雨浩浑浑噩噩回到寝宫。

按理来说魂圣是不会生病的，可霍雨浩回去之后，确实发了一场高烧。这对极致之冰武魂拥有者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众人守了一天一夜也没睁开眼睛。

按医师的话，他被缠住了，等他理清后，就该回来了。

就像验证医师的话，霍雨浩退了烧，直接进入深度冥想。戴浩下令封住房间，严防死守。

霍雨浩的深度冥想不长，也就一天半。可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已经重走完了他的前半生。能放下的，就放下了，不能放下的，也不强求。事已至此，让他再去追求其他的，他也跑不动了。

霍雨浩下床，睡衣也没换，赤着脚走到门口：“爸爸，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