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华斌和戴钥衡奔走求助，去好友家，去求那些曾经对母亲阿谀奉承、百般谄媚的人，去求那些母亲提携帮扶的人，统统吃了闭门羹。失去母亲的皇子地位一落千丈，树倒猕猴撒。更何况现在是敏感的时期，家主不能拽着一家老小的命去堵戴浩的枪口。
兄弟两迎面相对，都摇摇头。
最后的两家也不愿意伸出援手，替许佳莹说句话。
无言，沉默。兄弟二人躲在墙角下，戴华斌萎靡成一团，划火柴的手微微颤抖，那一簇火苗摇摇晃晃，满眼都是重影，就是碰不到烟尾。戴华斌不会抽烟，但他认为这样能好些。
都说父母是孩子与死亡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过去不能理解，现在戴华斌理解了。他妈妈有时候确实是很偏执，不讲理，但对他的疼爱是实打实的。许佳莹一个公主，和天下的妈妈一样，会担心他吃饱穿暖，会给他织小袜子煮夜宵，会抽查他的功课，会把他搂在怀里，说：“华斌，妈妈爱你”。在爱自己的孩子方面，许佳莹和霍云儿是不相上下的。都是母亲，只是同类不能相互理解罢了。
许佳莹强硬了半辈子，外斗权贵夫人，内斗小妾庶子，斗来斗去斗了将近二十年，明明谁也扳不到，跟戴浩说话也是气势汹汹。她偏偏就突然要死了，很不可思议的，仿佛半边天塌了。
戴华斌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哪怕是在魂兽的血盆大口前，他都只有战斗的意志。可现在伤不到他一丝一毫，一盆凉水从戴华斌心头浇到脚底，如坠冰窟。他的肌肉不听使唤，动不了。他想回家，脚像生了根一样僵在原地。
这次不是魂兽，没有敌袭，只有他爹赐下来的毒酒，端端正正摆在托盘上，上面龙凤呈祥，花团锦簇。当年的交杯酒，今时的断魂汤。
他明天就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没有妈妈，那就是根野草，没有妈妈的皇子那就是根金野草，都是杂种。他宁愿用皇子的身份换妈妈的性命，但戴浩心意已决。他叫了别人好几年杂种，现在遭报应了。戴华斌自己也成了杂种。
讽不讽刺。
戴华斌只想蹲在墙角哭一场，像当年的霍雨浩，守在妈妈的遗体旁无助且悲凉。
“哥，”戴华斌吸了一口，就扔掉了，“你去拦住父皇，我去求他。道歉下跪也好，要我自残自尽也好，只要能保住娘的性命。”
戴华斌找到霍雨浩的寝宫，霍雨浩看着书，外面的滔天巨变丝毫影响不到他。戴华斌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去。
良久，戴华斌直视霍雨浩冰冷的眼神：“求你。”
“滚。”
戴华斌一连磕下七八个响头，额头渗血，额骨凹陷,鲜血染红半张脸：“求你。”
霍雨浩不为所动，转身从屋子里拿出霍云儿的牌位，排在戴华斌面前，点上两份香烛，摆上两份祭品。霍雨浩倒了三杯酒，一杯敬戴华斌，两杯洒向大地。
“这是你欠我的。”霍雨浩的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眸多了一丝灰色，那是死灵魔法的效果。“这是你们母子造的孽。”
如果可以，谁想做没有妈妈的孩子。戴华斌再次跪下，额头贴在地面上，他能闻到土地的芬芳和血的味道混在一起，组成一股奇怪的甜腥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求你。”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哐当一声，戴华斌的余光瞥见白虎匕落到地上。他捡起白虎匕，割破了手臂动脉，鲜血如柱。一只碗接住他的血，装满了，就摆在霍云儿牌位前。
戴华斌好歹也是魂王，这点伤不会把他怎么样。他抬手扎进第二刀。霍雨浩接过匕首柄，恶狠狠转一圈。
“嘶——”戴华斌面露痛苦之色，咬紧牙关。
“疼吗？不及她百分之一。”霍雨浩平淡的问道，匕首再转一圈，血溅到他脸上，“我妈妈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持续这么多年，凭什么你们可以一杯毒酒干干净净的走。”
霍雨浩抽出匕首，抓住戴华斌的金发，朝他后劲刺去。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这个机会，想戴华斌报仇。和戴浩撕破脸皮也没关系，背上千古骂也没有关系，他只要复仇。戴浩会处理许佳莹，可这远远不够，整座白虎公爵府全是欺压他们的人，特别是这对母子，罪该万死。但是戴浩不会处理戴华斌。
因为他当时是“小孩。”
没人会责怪小孩，那就用“小孩”来对付“小孩。”，伤害过他和妈妈的，一个都逃不过。如果戴华斌不来找他，他还可以放过戴华斌。可是戴华斌却疯狂护着他的杀母仇人，那就别怪他心狠。
可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刀尖刺出一个小血洞时，霍雨浩停手了。
人的想法可以一瞬间改变，计划和实践真的不一样。他要让戴华斌活着，让戴华斌尝到他的痛苦，更可况霍云儿也不希望他这么做。
霍雨浩咬紧牙根，觉着自己就是个废物，连亲手为妈妈报仇都做不到，他枉为人子。刀锋一转，割掉戴华斌的金发。
戴华斌看得到碎发在飘扬。头上一轻，高贵的半长金发只剩下齐耳短根。戴华斌疑惑的抬起头，却被霍雨浩一脚踢到腹部。
“滚——”
经过这几天的修养，霍雨浩的伤完全养好，修为也顺利突破魂圣。这一脚直接把戴华斌踢出去，撞在墙上。
“关门，关大门。”
死灵魔法不再生效，霍雨浩贴在门后瘫坐下来，缩成一团。
失败了，像当年妈妈把他们赶出家门。戴华斌突然很想笑，像妈妈在宫殿里笑的那样，肆意疯狂，可他还不能，他还要去找父皇，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他没时间处理伤口，跌跌撞撞跑过去。
戴钥衡没能让戴浩改变主意，反而让他大发雷霆，认为戴钥衡不明事理，许佳莹所作所为属于叛国，别说皇子的母亲，就算他星罗皇帝的母亲也逃不过这一劫。
“可是她是我妈！”戴华斌闯进来，冲着戴浩大喊，“我不能放弃她！”
戴浩眉头微皱，看到戴华斌的样子还是心疼的，情绪也放缓了些：“这罪名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叫我怎么跟百姓交代？”
“只要霍雨浩同意，只要他同意就有的交代。父皇，求你帮我求求他，不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退出太子之争，求求你。”
戴浩的脸色又变的难看：“你疯起来怎么和你母亲一个样。”
“因为我是她带大的，”戴华斌笑了，笑的很开心，“父皇你别忘了，你外出打仗那几年，没有关心的到的可不只霍雨浩，还有我们。我们的生活都是由母亲把持，我们也是从母亲那里听到你的故事，陪我们成长的是母亲，父皇你参与了什么？”
“我知道，云姨的事情你很生气，你要罚母亲，要惩罚我，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我活该，这是我和母亲应得的。但是请你记住一些事。”
“是我的母亲，把公爵府上上下下管理的井井有条，让你回家的时候能有个穿衣吃饭的地方。是我的母亲，让你在前线安心的打仗，不需要担心戴家的私营生意。是我的母亲在官员的社交会上，只身一人撑起了整个白虎家族的面子，因为你不在。是我的母亲暗中帮助你调动粮仓，解决将士们的吃饭问题。除了云姨的事情，她没有对不起你。”
“倒不如说，是你专宠云姨，没有给她应有的关心；是你把没有自保能力的云姨暴露在危险中！你总是把其他人想像的和你一样坚韧，你忘了云姨只是一个弱女子，忘了我娘刚开始还是一个不成熟的任性公主。你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救她们，你没有，你没有！你理所当让享受一切！”
戴华斌的怒吼回荡，戴浩摆摆手，让人戴华斌带下去上药。他疲惫地坐皇位上，整个人老了好几岁。
一双冰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轻柔地揉捏。
“你什么时候来的？”
霍雨浩没有回答，半晌，吐出两个字。
“算了。”
许佳莹免除死刑，改为剥夺贵族身份，剥夺国籍，永生永世不得进星罗城。彻底成为无名之人。
霍雨浩梦到了以前的事。他刚被卖给人贩子，灰头土脸的，人贩子也没仔细看，把他塞拥挤的车内。
说是车，其实也就几根木棍围住，跟猪圈一样，挡不住风雨骄阳，尘埃漫天。
同车的有个小孩，躺在那里，其他人都尽量离他远远的，拥挤的车内更拥挤了。小霍雨浩发现小孩脸上有块类似于金鱼的胎记，心里偷偷叫他小金鱼。听那些人贩子骂小金鱼，小霍雨浩才知道，因为脸上的胎记，小金鱼卖不出去，人贩子等他死呢。
小霍雨浩偷偷剩下一点水，给小金鱼。小金鱼动都动不了。小霍雨浩才发现，小金鱼的嘴皮已经干涸的黏在一起，吃不进任何东西。他手指沾着水，一点点涂抹到小金鱼的嘴唇上，慢慢润开。小金鱼能张开半边嘴唇了，小霍雨浩把水小心翼翼的倒进去。
水只有两口，小金鱼用求生的绝望眼神看着他。小霍雨浩没有办法，他今天一口水都没喝。
人贩子要置办生活用品，去附近的集市，大部队听在这里休息。就在小霍雨浩昏昏欲睡之时，小金鱼用头顶顶他的胳膊。
他眼睁睁看着小金鱼强行张开他那粘合了一半的嘴，半边嘴唇撕裂，整排的血液流到他下巴。小金鱼咬住霍雨浩手腕上的绳子，用他疏松的牙齿一点点锯开绳子。小霍雨浩能感受到温热的口水混着血液流到他手上，时不时有硬物掉落——那是小金鱼的牙齿，小金鱼硬生生把绳子咬断一半。
就在两人快要成功时，看守的梦中醒来，注意到两人奇怪的姿势。
小金鱼被乱棍打死，嘶哑的声音一直在小霍雨浩耳边回荡，不动弹了直接挖坑，不管死活。小霍雨浩吓得泪流不止，冲开了脸上的尘土。人贩子老大捏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拎到条件最好的车里，这也是他一声噩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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