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然下山时，身上带了不少邻里赠的宝物，却没有一文铜钱。
她琢磨着拿家当先到人间集市里换点钱来。
一路走走转转，一直走到奚芜郡二十里外的一片青翠竹林，在竹窝里踩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秉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救了这凡人一命。她两百年间虽未化形，却于医术上天赋绝佳。山中但凡有小妖患疾，都去寻她那博学的阿娘。阿娘懒得看的，便从洞里把她抱出来丢给人家。她被扔的次数多了，寻常病痛瞟一眼就知症结，列给人家几味灵药了事。
此番在那竹林里，眼见此人身中剧毒，她只能从袖中扒出一瓶解毒丸喂人嘴里，把人拖着就继续找路，想等人醒了好好讹一把。
解毒丸内含丹霜，不过片刻，人就醒了。他身上不过寻常毒物，这伤也不是法术导致，用灵药实在浪费，潇然心疼了，后悔了，看他苏醒，果断伸手讨还。
此人正是沽图子。
彼时他因江湖仇怨被人追杀，重伤之下逃至城郊，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本以为便要享年于此，却意外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美貌女子给救了。
美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未点验指纹，便已是似红如白含芳意，娇娆无力也付春。美则美矣，却万万不懂风情。对着他这张桃李逊色的脸，开口就是要他还药。
药他倒是有很多，却不知这姑娘用给他的是什么药。他盯着身上几已愈合的伤口，觉得自己可能好像大概也许还不起。
于是果断向人家姑娘好一番感谢，并询问人家能否换个法子偿还，最后将这么一个医术精湛的美人忽悠进了自家医馆。
也亏得这美人虽然抠门，脑子却实在不灵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寒冬之际，奚芜虽处山环水绕之地，到底是北方地界，冷风刮得也很刺骨，虽不至于滴水成冰，也使得街上人烟稀少了。
潇然幼时曾跟着她老娘学习琴棋节画，勉强算得上腹有诗书。对着窗外一片衰颓的冬景，凋零的草木，灵感迸发，正想要吟出一首诗来，寒江就开始猛拍门，一声嚎叫响破天。
“萧大夫，快开门有急事！”
本就鲜少的诗情瞬时被打的稀碎，潇然咬了咬牙，披上斗蓬，一脸憋屈地去打开小院门。
只见寒江满头大汗，脸色通红，只催她去后院。
她跟着寒江一路疾行，奔至后院。
房内散发出一种似曾相识的阴腐之气，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今日城中送来十几个病患，症状雷同，皆浑身溃烂，伤口青紫，昏迷不醒。显然是冻伤。奚芜冬日虽寒冷，却不至于这般严重。主子说寻常医者奈何不了，必需要你来看看。”
潇然脸色有点白：“浑身溃烂？”
寒江昂了一声：“穿的可结实了。“
潇然想哭。
冬瘟鬼，是灾荒年岁时人间冻死骨的怨气结出。辰朝气运盛，一连几代能君当政，天下少有饥馁，冬瘟鬼便少出……但也仅仅是少出而已。
这玩意儿并不是妖物，而是邪物。她幼时贪玩跑下山，就碰到过冬瘟鬼，吃了好大的亏，至今还留着病根。
她命不好，天生不足，还带灾。
久病成医，冬瘟鬼是吸食精气的，还用寒煞之气伤人。解药很难得，是那只冬瘟鬼的眼泪。
……她实在想象不出当年她娘是如何让一只生性残虐的冬瘟鬼哭出来的！
冬瘟鬼喜阴寒，惧光热。常匿于深谷。而在奚芜能藏匿的地方，只有城西回肠崖。崖底深不可测，传闻其下有终年不化的万丈寒冰。
潇然是有点儿正经修行的，她想去找找看
人命关天，不救就死了，钱也赚不到了，还会被沽图讥讽……
她果断叮嘱寒江：“你去，先让沽图拿热水救急，我去找药。”
寒江诧异道：“你找什么药啊，仓库在那边啊！”潇然已经没影了。
寒江唉了一声，觉着潇然怎么也不像个靠谱的，说不好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他主子可真是慧眼识人。
一边腹诽，一边去找沽图：“潇姑娘说，让主子拿热水救急，她去找药。”
沽图作在一个脸发青的病患旁边，皱着眉头喃喃自语：“这都送过来，简直是在欺负我一介凡人……”
寒江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您让她去，能靠谱吗？”
沽图一双桃花眼斜过来：“你主子我一个肉体凡胎，没有半点神通的那种，这样的紧要关头，难道我还要去请个大罗神仙来帮忙吗？”
“……这同您使唤潇然有关系吗？”
沽图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真是缺心眼的没烦恼，聪明人事事愁。”
“……”寒江觉得主子在嘲笑他。
潇然在回肠崖底下证明了三件事：
这里确实有冬瘟鬼。
这只冬瘟鬼也确实是伤人的那只。
她也确实打不过人家。
……她那可恨的想救人的慈悲心肠！
眼看这只满身黑漆漆，冒着寒气臭不可闻，还一张嘴一口獠牙的东西，潇然咬牙一爪子挠过去，企图打出个豁口逃出去。
这鬼地方真的很冷，她多半寒气入体，又要旧疾复发了。
这东西着恼，竟然忍着痛扼住她的脖子，腥臭的煞气直往潇然鼻子里钻。
妖物怎么说也是个生灵，对上死气沉沉的鬼物，她真的没眼看。
潇然呼吸越来越困难，却反倒感觉有刺骨的寒风灌进来，越来越冷，让属火的她不堪重负，煎熬万分，身体本能狠狠挣扎着要将磅礴的寒气逼出体外。
“砰！”
有什么东西被弹飞了。
冬瘟鬼愕然地看着那只小妖身体周围一圈气势汹汹的蓝色灵力，以及厚千丈的冰层里，黑漆漆一片的地方竟然有了裂痕，裂痕中还有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这超出了一只小小邪物的预料。
那不是一条只会吐火的山猫吗！
它僵硬的头脑缓慢地转着，还没等想明白，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让它几乎魂飞魄散——是神明的力量。
冬瘟鬼瘫倒在地，煞气几乎散尽。
来人看到地上晕倒的潇然，眼睛一亮。
潇然悠悠转醒，迷糊间还想着黑白无常会长成什么样，一边睁了眼。
一袭白衣在眼前拂过，顺着那看起来轻薄的几欲凌风飞起的雪色衣衫，潇然看见一张绝色面容。
那是何其俊美的姿容，剑眉星目，流转间便是风姿无双，凝的是皓月清辉，不沾半点尘埃，纯净温和，偏又带着一份上位者的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这样的人，这样温柔的眉眼，清贵如九天星辉，落在凡间妖灵的视野，化作一张无形的网将其笼罩，无法自拔。
她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凉意与慌乱，却难掩好色之徒的激动：“无常大人这般姿色，竟让小女子觉得死的如此值当！”
白衣俊俏的青年脸上略有诧异之色：“在下并非无常鬼，是天界的……神仙。”
潇然瞪圆了眼睛：“不过救人未遂而死，区区小善，竟能受上苍提拔成仙？”
“……阿然。”他轻声唤道，清俊脸上上是潇然此生见过最难过的笑容。
这只是寻常的解释而已，却不知为何让她心里有些怪异之感。这个神仙很奇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突然想起来，连忙起身，四处张望：“神仙可有看见一只冬瘟鬼，在下有急事找它。”
神仙翻手一个瓶子递给她：“你是要它的眼泪？”
潇然激动得叫出来：“不错！”
……等等，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或许我同姑娘有萍水之缘也未可知。”他眉眼中藏了太多东西，只掩饰以浅笑，潇然琢磨不清，只想速速离去。
“神仙大慈大悲，潇然感激不尽。今日事态紧急，不便逗留，我就在城中沽图医馆，神仙尽可来寻我。”
潇然叼着小瓶子快马加鞭，一路疾行，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沽图手里。
这厮眼神颇为深妙，欲言又止了几回，最终也不曾说什么，只问了用法用量，就将她撵出去了。
……真是可恶。
此时静下心来，潇然方想起自己同那位仙人说了什么鬼话。
还此恩必报，必报个鬼。她倒是有这个心，哪里有这个力呢？仙人指不定如何笑她呢。
潇然脸色有点白：“浑身溃烂，听着怎么这么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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