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来人间城郡已三月,神识恍惚,仍觉在山林一般。凡间行走,最忌碰上捉妖师。幸而娘亲留给我的符文,将我周身气息掩藏若凡人今日城中庆,人间一如往前,繁华不似旧时光阴。—赠阿福”
她将手中信纸打成卷,用染了茉莉香的绣线缠住递予窗栏上立着的白鸽。
“路上要谨慎,万万不能再把绣线磨断了。阿福说与你的话要记牢,回来我给你炒瓜子。”
小白鸽兴奋地啾了两声,抬腿伸入线圈,由她扎紧,扑棱着双翅飞出院墙。
她叫潇然,是一只生于云练山的狸妖。如今在凡间一座名叫奚芜的城郡里,替人看病为生。门外传来喊声:“萧姑娘,今日的药材到了,您出来接应一下!”
潇然忙将桌上的瓶收起,起身向外走。她如今受雇于这家城中有名的医馆,银钱不多,但总还够吃穿用度。何况她在这里包吃包住,生活安逸得很。
来人是医馆的小厮,她前些日定了好些药材,试试将这体弱之症调理调理。
“这是铺上递的清单,您多看两眼,我就唤后房将账清了。”小厮一脸灿烂的笑。
潇然皱起眉:“你主子又要替我付账?不对,他怎么知道我订了货的?”小厮脸色顿时心虚起来,讪笑着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潇然脸色顿时一沉,眯眼警告他:"寒江!”
寒江拔腿就跑,账单都不要了,边跑边喊:“主子逼我说的,不怪我——”
她无奈地摇头,趁四下无人,抬手将药材移入库中。
今日城门大开北上御狄的谭松明将军连连得胜,班师回朝,必要途经奚芜。北地苦寒,路上多有伤兵病患。奚芜繁荣城中良医甚多,军队入城,医馆又要忙起来了。
她钻回房中,翻出一套颜色素净些的衣服,匆忙更换,把头发用一枝木簪子簪住,拽起帷帽便跑出了门。
风云楼招了个大厨,做得一道青笋椒鸭令人拍架叫绝。只是这黄芦鸭与淮南笋在奚芜少见,因此这道来唯有月中才做那么几回。
城中熙熙攘攘。正值人间八月,奚芜的桂花远近闻名,四处皆是花童的叫卖声。
潭松明一路赶至奚芜郡,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狄人狡诈,竟在临死之际吞了秘毒蝎甲。此物一沾死尸,便会蒸出剧毒。解药极难寻找,一路上已死了好几个将士。连他自己都不慎沾染,再拖下去,恐怕要全军覆没。
沽图医馆是城中最大的医馆。馆主沽图子的医术高绝,一度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在京城时他曾见过这位神医,来历不明,年纪轻轻,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还给当今圣上医治过眼疾。
他纵马入城,城中人夹道相迎。他却顾不得停留,一路询问沽图医馆的位置。直到行至城街,也未有人知晓。
街摊旁站了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手里大包小包吃食拎了一堆,嘴里还叼了半张饼。
他原认为沽图医馆如此有名,应当人尽知。却不料打听一圈,也不见有谁知晓。于是他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思,走向了那个摊位,礼数周全地向那位姑娘行了个礼。
“这位姑娘,最问沽图馆住哪处走?”
叨了块饼的姑娘将帽前的纱半掖在帽檐上以便吃东西,原想趁人不注意,将口中的饼解决掉再把披纱放下来。被他这么一吓,饼险些掉落。
女子转头看向他,似是不满他突然搭话。
潭松明目光乍一触及女子的面容,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女子的脸宛如怒放的白海棠,素净如雪,却浓丽无比。单薄又极为娇媚。唇色清浅,只有薄薄一层嫣色。若不是因了那双波光粼粼,清澈渺远如浩浩江水般的美目,他险以为这是块上好的玉。
那双如同倒映着漆黑夜空一般的眼睛正一眨不贬地的看着他,花一样的面孔上露出愠色。
空山玉碎般的女儿娇声响起:“公子何事?”因了口中的半快饼而口齿不请,软作一团。
谭松明从那令人窒息的美貌之中回过神,呐呐了半天讲不出话。
枉他见过美人无数,定力也不过如此。
“公子究竟叫我做什么?”女子的语气已是不悦。
他蓦地回神,忙低头赔礼。
“造才被姑娘的容貌恍了眼,失礼。”他甚至不敢抬头,紧紧盯着鞋面,只觉心跳如擂鼓。
“在下想问姑娘,沽图医馆该往何处走?”
那姑娘却愣了一愣,继而勉强腾出手把饼捏住,言语间已消了气:“您要去看病?”
谭松明点头示意:“正是,姑娘可知晓?”
女子果断点了头,毫不客气地将手中大小包送给他:“你随我来。”接着一手拉下纬纱,抬步走向街口。
“城中到处漂荡着桂花香气,偶有几处可见落花铺散了一地,娇娇小小的一朵,却连绵了一路在尘埃落定后放出最后的娇嫩,柔软细腻的令人不忍相踏。
人间八月丹秋色,桂子逢时落人归。
兜转了两三条巷子,来至一扇厚重的雕漆大门前。他随她径直推门而入,没有丝毫犹豫。
门后是一所雅致的宅院,一条曲折小径穿过竹林通往正堂,堂上方挂子一块红枣木的匾,飘洒随意的四个大字正书其上:沽图医馆。这般低调行事,确然不像做生意的。他心下惊奇。
女子回头看他:“你去正堂,寻一个叫寒江的.他自会带你去见沽图先生。记住,切莫称自是官家子弟。”语毕,接过他手物件急急向回廊走去:“少饮酒,严禁河鲜。你身上的毒非一朝一夕能除净,不得马虎。”
他吃了一惊,下意识追问:“敢问姑娘芳名?"女子脚下一顿,回眸间眉眼带笑,流光溢彩地令人心神恍惚:“我叫潇然,是馆内的医女。
潭松明顿觉四肢虚浮,心口如同注了酒,一阵辛辣滚烫。
果然如莱姑娘所言,那寒江见他身穿战袍,可是将门子弟。
他答日自己平民出身,一路靠军功拼得高位,在潭松明将军帐下从事。此番军中将士中毒,急需神医相救云云。
于是便听着寒江掌柜骂了一路的君王无道,难为他只有装傻充愣,跟着寒江去见沽图神医。
隔了扇半透不透的屏风,只听见神医呦呵一声,不知从哪薅出一支笔,唰唰写出个方子,让他去前堂抓药,顺便留了他身上加起来不到十两的银子。
若不是他清楚此毒之刁钻,他都要怀疑自己不过偶感风寒了。
看着纸上名字生僻的的药材,以及前堂发动所有伙计才抓全的几百份药材,活活装了一马车。
寒江牵着马冲他嚎叫:“药可不便宜,你回去跟人凑凑,我帮你运到军营,免运费了!”
“…”这沽图馆果然名不虚传。
于奚芜休整了十日,在伤情稳定后,他就要带军离城。期间再未见过那位姑娘,每每去医馆,神医都很不耐,索性支馆中大夫, 去军中给将士连着施针十日,硬将服药一年才可褪尽的毒给逼出大半。
马蹄声复起,将土归乡去。此地三月,所闻所见,皆如惊鸿掠水,来去无踪迹。